转眼便到了秋天。天冷了,新泽西的树叶也由绿变黄,一夜间叶子都掉了。星期六,我驾着车去看鹿。但我连车门也未出,因为站在铁丝网边风太大。我望着那些鹿,在朦胧的暮色中奔驰。稍一会儿,甚至大自然的事物,树木、云霞、草地、杂草都勾起我对布兰达的怀念,我驱车赶回纽瓦克。我们已经互通了一次信件,一个深夜我还给她打了电话。但通过书信和电话我们要真正了解对方有些困难,我们不习惯这种交往方式。那天晚上,我又打电话给她。她同楼的人说她外出不在,要很晚才回来。

刚回到图书馆,斯格培罗先生就来问我关于高更的书。一个颚骨突出的男人写来了一封讨厌的信,告发我的鲁莽之举。我只能以愤慨的声调胡诌一通,来为自己解脱。实际上,我甚至把事情颠倒过来了,斯格培罗先生一边向我道歉,一边领我到新的岗位,管理百科全书、自传、索引和入门书籍等。我的讹诈使自己也感到吃惊,我猜测我这种本领可能部分是从帕丁金先生那儿学来的,那天早晨,我听他在电话中声色俱厉地把格罗斯曼训斥了一顿。或许我比自己估计的更像个生意人。也许我能轻而易举地学会做帕丁金那样的人……

光阴荏苒,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黑孩子。一天中午,我看了一下书架,发现高更的书不翼而飞了,显而易见,最后是被高颚骨的人借走的。我想,如果那天黑孩子发现高更的书已不见了,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啊!会哭起来?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一定会责怪我的,但我立即又意识到我把梦中所见与现实生活互相混淆起来了。事实上他找到了其他人,如梵·高、维米尔的作品……但他们不是他所需要的那种艺术家。很可能他已放弃了在图书馆的努力,回到大街上像威里·梅斯那样打棒球了。我认为他这样更好。如果你出不起路费,头脑中却做着大溪地的美梦,这又有何意义呢?

让我们看看,我还干了些什么呢?吃饭、睡觉、看电影、把破损的图书送到装订所——把以前自己干过的事再干一次,但现在的每一个活动都被屏障所包围,孤零零的,我的生活则是从一个屏障跳到另一个屏障。再也没有生活的活力,只有布兰达才能给我活力。

布兰达来信说她将来这里度过一星期后的犹太人节。我兴高采烈、简直想给帕丁金夫妇打电话,一吐我心中之快。然而一到电话机旁,刚拨头两个号码,我就知道对方肯定默然无声,即使对方有什么回答,那也一定是帕丁金夫人的话:“你要什么东西?”而帕丁金先生则也许早已把我的名字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天晚饭后,我吻了格拉迪斯舅母,并劝她不要太劳累了。

“不到一星期便是犹太新年了,他认为我该休假,我一共有十口人。你以为鸡自己会把自己洗干净吗?上帝之恩,一年一度才有这么一个节日,我年纪未老却已像个老太婆了。”

其实格拉迪斯那时总共是九口人。布兰达来信两天后,又打来了电话。

“我的上帝,”格拉迪斯舅母喊道,“长途电话。”

“喂,”我说。

“喂,是我的宝贝吗?”

“是啊!”我说。

“怎么回事?”格拉迪斯舅母拉了一下我的衣服。

“怎么回事?”

“打给我的电话。”

“谁来的电话?”格拉迪斯舅母指着电话机话筒问。

“是布兰达。”我说。

“你说什么?”布兰达问。

“是布兰达?”格拉迪斯舅母说,“她干吗打长途电话,我的心脏病都要发了。”

“因为她在波士顿,”我说,“格拉迪斯舅母,请……”

格拉迪斯舅母走开了,口中喃喃地说:“唉,这些年轻人……”

“喂,”我对着话筒又说了起来。

“尼尔,你好吗?”

“我爱你。”

“尼尔,我有一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告诉你。这星期我不能来了。”

“但是,亲爱的,那是犹太人的节日啊。”

“我的宝贝。”她哈哈大笑。

“你不会是找借口吧?”

“我星期六做实验,写论文,你也知道,如果我回家的话,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你能做的。”

“尼尔,我实在来不了。我母亲要我去犹太会堂,我连看一看你的时间也没有。”

“啊,上帝!我的布兰达。”

“怎么样,我的宝贝?”

“怎么啦?”

“你能不能到我这里?”她问道。

“我要上班。”

“是犹太人的节日。”她说。

“亲爱的,我不能啊。去年我没休假,我不能——”

“你可以讲你已信教了嘛。”

“除此以外,我舅妈要全家在节日共进晚餐,你知道另一方面我父母——”

“来吧,尼尔。”

“我实在不能休假两天,布兰达。我刚被提拔,加了薪——”

“见鬼的加薪。”

“宝贝,这是我的饭碗。”

“你准备一直干这差事?”她说。

“不。”

“那就来吧,我已订好了旅馆。”

“是给我订的吗?”

“给我们俩订的。”

“你能那样做吗?”

“可以,也不可以,人们是那样千的。”

“布兰达,你在引诱我。”

“就接受这引诱吧。”

“我星期三下班后立即乘火车赶来。”

“你可以一直住到星期天晚上。”

“布兰达,我不能,星期六必须返回工作。”

“你连休息日也没有吗?”她问道。

“我星期二休息。”我闷闷不乐地说。

“上帝啊!”

“还有星期天。”我加了一句。

布兰达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些话,但我都未听见,因为格拉迪斯舅母喝道,“你长途电话要打一天?”

“别作声。”我大声回敬一句。

“尼尔,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