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和仪式(第3/7页)


“不过她曾经和我们同班。”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现美妙的歌喉。那绝不是比乌拉·鲍维斯,或意大利女孩,或白化病男孩,但是它也许存在,并且很近。会像某种战利品一样被范里斯小姐和博奥斯先生争夺的,只有坐在我后边的男孩,我会把他放在偶尔被选中的名单末尾:法兰克·威尔士。

我本不应该吃惊。我每天早晨听见他在我后面唱《上帝拯救国王》,每周一次,在博奥斯先生来上课时,唱《约翰·皮尔》和《美丽的阿夫顿河静静流淌》,还有“像公鹿渴望清凉的小溪一样,当它因奔跑而燥热”[很久以来我都把“公鹿(hart)”听成了“心(heart)”]。他的嗓音还是童声的高音,非常自然,实际上几乎不像人类的声音,纯净而孤独,像笛子吹奏出的音乐。(后来他学会播放的在小歌剧中代替他的录音机,就像他声音的延续。)他自己对拥有这样的嗓音很是漠然,不觉得有什么,当他停止歌唱,它就完全消失了,你不会想到和他有什么联系。

我只知道法兰克·威尔士的拼写很糟糕。他要把他的拼写交给我批改。然后再走到黑板前,温顺而泰然自若地,把每个单词写三遍。这样做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帮助。很难相信这样的拼写实属平常,它像一个激烈而固执的玩笑,但是有关他的其他一切都无法表明这是真的。除了拼写,他既不聪明也不愚钝。他很可能知道地中海在哪里,但是不会知道马尾藻海。

等他回来时,我在尺子上写“你演什么角色?”向后传给他,就像借给他一样。教室是停战区,中立而隐蔽,男生和女生是有可能交换信息的。

他在尺子另一面回复:“吹笛手。”

所以我知道我们要演的歌剧是《吹笛手》了。想到没有法庭的场面,没有侍女,没有漂亮的衣服,我很失望。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得到角色。范里斯小姐来为“农夫婚礼舞会”选舞者。

“我需要四个女孩,要挺胸仰头,脚上有乐感的。玛乔里·考茨和格温·蒙迪,还有谁?”她的眼睛一行行扫射着,在一些位置上停顿下来,然后停在我身上,我挺胸抬头,肩膀笔直,表情欢快,但为了保持自尊,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我的手指在课桌下用力地绞成十字,那是秘密地表示幸运的手势。“艾尔玛·科迪—琼·甘尼特。现在要四个能跳舞的不会把幕拉下来的男生—”

当时我真是痛苦万分。假如我只是群众演员,被推到台后呢?假如我根本上不了台呢?班上的一些人不会上台,他们要坐在台下的阶梯长凳上,在博奥斯先生弹的钢琴两边,和那些被选来做合唱的低年级学生一起,全部穿暗色的裙子和白衬衫,白衬衫配深色裤子。我在那里坐了三年了,坐过了《吉卜赛公主》、《克立舞者》和《被盗的王冠》。意大利女孩,胖女孩,白化病男孩,可以想见都会坐在那里,直到《吹笛手》从头到尾演完。但是我不会!我不会!我无法相信会这样不公正,连台都不让我上。

内奥米也没有得到角色。我们在回家路上没有谈这件事,而是拿与小歌剧有关的一切取笑。

“你做范里斯小姐,我当博奥斯先生。啊,我的挚爱,我的小蜂雀,吹笛手的音乐让我痴迷疯狂,何时能让我紧紧把你抱在怀里,直到你的脊骨断裂,因为你瘦弱得这么让人心痛?”

“我并非瘦弱得让人心痛,我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你的胡须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们该怎样对待博奥斯夫人?哦,我的爱人?”

“不要伤心,我甜蜜的天使,我会把她锁在黑暗的蟑螂滋生的储藏室里。”

“可是我担心她会逃出来。”

“那我就让她吞砒霜,把她锯成小块,冲到马桶里。不,我会用碱液把它们溶解在浴缸里。我会熔化她的金牙套,打成我们可爱的结婚戒指。”

“哦,你好浪漫啊,我的爱人。”

后来内奥米被选去做妈妈的角色,她的台词是:“啊,我可爱的小玛塔,早上我给你梳辫子时你怎么跳来跳去!哦,我竟然责骂了你!啊,但愿我现在还能看见你跳舞!”最后一场,她说:“现在我有多么感激啊,我永远不会讲邻居的秘密了,也不再是小气的长舌妇了!”我认为她被挑中是因为她矮墩墩的个子,容易化装成家庭主妇。有台词的人放学后要留下练习,我得自己回家了。母亲说:“小歌剧进展得怎么样了?”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得到角色。

“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呢。还没有挑演员呢。”

晚饭后我去曼森街,经过范里斯小姐的房子。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来回走着,没有在堆积的雪上弄出声音。范里斯小姐没有拉起窗帘,这不像她的做派。她的房子很小,像玩具小屋一般;蓝色百叶窗,尖屋顶,小山形墙,门和窗子上有扇贝形的木板。这房子是她用父母死后留给她的钱专门为自己建造的。虽然在电影里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房子—装饰得迷人而古怪,看起来是为了玩乐,而不是居住—但在诸伯利还没有见过。和城里其他的房子相比,她的房子好像没有什么秘密和矛盾之处。人们说:“太漂亮了,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他们没有别的可说了,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我当然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过了一会儿,我回家了。

但是第二天,范里斯小姐走进教室,后面跟着琼·甘尼特,她让她径直走到我的桌子旁边,说:“站起来,黛尔。”好像我不用告诉就知道要做什么—她一副小歌剧的神态—让我们背靠背站着。我明白是琼的高度不合适,但是我不知道她是太高还是太矮,所以我无法根据需要挺直或收缩。范里斯小姐把手放在我们的头上,重重地移开。她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强烈的汗味儿,她的手微微颤动;细小、危险而兴奋的哼声从她身体里发出。

“你高了半寸,亲爱的琼。我们看看怎么把你装扮成妈妈。”

内奥米和我,还有其他人,交换了刻意装得平淡的眼神;麦肯纳先生皱着眉,敏锐地扫视了一下整个屋子。

“你的舞伴是谁?”后来在更衣室争夺靴子时,内奥米小声问。我们要一排排出去,把户外穿的衣服拿进来,坐在座位上穿好,保持秩序。

“杰里·斯多利。”我坦白地说。我对舞伴的分配不满。舞伴应该要适合。格温·蒙迪和玛乔里·考茨,找到了默里·希尔和乔治·克莱,他们差不多是班上与她们相配的男伴,都聪明,爱运动,在重大场合表现得文雅体面;艾尔玛·科迪跟戴尔·麦克劳林,联合教堂牧师的儿子,高大,四肢松弛,白痴一般莽撞,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只眼睛游移不定。他差不多和维奥莱特·图姆斯在学校后面的自行车棚发生过性关系。我的舞伴是杰里·斯多利,他长着一头孩子气的羊毛卷,眼睛突出,不加掩饰的精明。他会在科学课上举手,用枯燥的鼻音描述他用化学装置做的实验。他知道一切东西的名称—元素,植物,地图上的河流和沙漠。他会知道马尾藻海在哪里。我们练习舞蹈的时候,他从来不看我的脸。他的手出汗。我的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