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第3/9页)


“那么—他们被杀死了吗?”

“他们出事了。我当然没有再看见他们。噗!”

“被自己的人杀死,多么恐怖。”母亲说,很愤慨但是没有平常那么自信。

“战争中那样的事情偶尔会发生。”父亲安静而严肃地说,仿佛在反对对此表现出任何女性的天真无知。张伯伦先生只是笑笑。继续讲战争最后一天的行动。他们摧毁了户外厨房,把枪里最后的子弹都朝它猛烈地射了出去。

“听起来像一群孩子,”弗恩说,“好像你们还没有大到能参战的程度。你们只不过是傻乐一番。”

“是我一直追求的,不是吗?开心。”

一次他讲在佛罗伦萨的事。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在意大利打仗。但是母亲坐直了身体,在椅子上惊动了一下,因为专注而微微颤抖。

“你在佛罗伦萨?”

“是的,夫人。”张伯伦先生毫无热情地说。

“佛罗伦萨,你在佛罗伦萨?”母亲重复着,迷惑而开心。我略微知道一点儿她的感觉,但是希望她不要暴露太多。“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说,“呵,我当然知道是意大利,但似乎很不可思议—”她的意思是我们谈论的这个意大利,战争发生的意大利,就是历史上的罗马教皇、梅第奇、列奥纳多所在的地方。先驰品牌,柏木,但丁所在的地方。

奇怪的是,以她对未来的热情来看,她应该不会对过去这么兴奋。她冲到前屋,拿回百科全书的艺术与建筑增刊,里面满是雕塑、绘画和建筑,大多是在阴霾清凉的博物馆式的灰色光线中拍摄的。

“看!”她把书放在桌上,在他面前翻开。“这就是你的佛罗伦萨。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你去看过吗?”

一个裸体的男子。他那大理石的东西挂在他身上,任由人们观看,就像一瓣下垂的百合花。除了我那坚定天真得可怕的母亲,谁还会把这个给一个男人看,给我们大家看呢?弗恩鼓着嘴,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笑出来。

“我没有见过。没有。那里到处都是雕像。著名的这个,著名的那个。没有办法回避。”

我看得出不该和他谈论这类话题。但是母亲还在继续。

“那么你一定见过青铜门了?华丽壮观的青铜门?艺术家花了整整一生制作它们。看,在这里。他叫什么来着—基伯堤。对,是基伯堤。他花了整个一生的时间。”

张伯伦先生说有些见过,有些没有。他非常耐心地看着书,然后说他不怎么喜欢意大利。

“啊,意大利,也许那没有什么问题。是意大利人。”

“你认为他们很颓废是吗?”母亲遗憾地说。

“颓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他们不在乎。在意大利的街上我碰到过一个人走上来,主动说要把女儿卖给我。这种事经常发生。”

“他们要卖掉女儿干吗?”我说,做出我擅长的鲁莽简单的天真表情。“做奴隶吗?”

“说是这样。”母亲合上书,放弃了米开朗基罗和青铜门。

“比黛尔大不了多少,”张伯伦先生带着厌恶的语气说,这对他来说有点儿虚伪,“有些还没有她这么大。”

“她们早熟,”弗恩说,“热带地区的人。”

“黛尔。把这本书放回去。”母亲声音里的警觉像抬起的翅膀扑哧了一下。

其实,我听见了。我没有回到餐厅而是上楼去脱掉了衣服。我穿上了母亲的黑色人造丝晨衣,有粉红和白色的花点缀着。一件她从来不穿的不实用的礼物。在她房间里,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挑战地看着三向镜中的自己。我把布料拉下肩膀,束在胸前,刚好可以塞进宽的空圣代冰淇淋锥型纸卷。我把梳妆台旁边的灯打开;柔和温暖的光穿过奶油糖果色的玻璃支架,在我的皮肤上投下光泽。我看着自己高而圆滑的额头,粉色有雀斑的皮肤,我的脸像鸡蛋一样天真无辜,眼睛在努力改变着,让我变得狡黠和呈奶油色,把我浅棕色的灌木丛般的头发,变成金色而不是泥土色的丰富的波浪。张伯伦先生的声音在我头脑里回响,“比黛尔大不了多少”,这声音作用在我身上,像人造丝抚摩着我的皮肤,包围着我,让我感觉到危险和渴望。我想着那些佛罗伦萨的女孩,罗马的女孩,男人可以买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她们胳膊下的黑色意大利毛发。嘴角有点儿黑。热带地区的人早熟。罗马天主教徒们。一个男人花钱和你做那事儿。他会说些什么话呢?是他脱掉你的衣服,还是会等你自己脱?他脱下裤子,还是只拉开拉链,把东西对着你?这是一个过渡期,可能的、已知的和正常的行为,与神奇的、兽性的行为之间的桥梁,我无法想象的行为。内奥米妈妈的书里没有提到这样的事情。

诸伯利城里有一家妓院,里面有三个妓女。也就是说,如果算上老板娘迈克奎德太太才三个人;她至少有六十岁了。它在主街北端,一个长满蜀葵和蒲公英的院子里,在B. A. 加油站旁边。阳光好的日子,两个年轻些的女人有时会出来坐在帆布椅子上。内奥米和我去那里转过几回,曾经看见过她们一次。她们穿着印花裙子和拖鞋,光着白色的大腿。一个在读《明星周报》。内奥米说她的名字叫佩吉,那天夜里在同性恋舞厅男厕所里,她被说服同意给一排站着的男人服务。这可能吗?(我在其他时候听过这个故事,只是换成了迈克奎德太太本人在表演或忍受这种壮举,而且也不是在同性恋舞厅,而是在蓝猫头鹰咖啡店的后墙。)我希望多了解一下这个佩吉,而不只是报纸上方那个柔软的老鼠皮般的棕色卷毛形成的鸟巢;我希望能看见她的脸。我的确期待着什么—堕落的愚蠢闪念,像沼气般散发出来。我有点儿惊奇,她竟然读报,上面的文字对她和我们其他人竟会有相同的意义,她也像普通人类一样吃喝。我认为她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机能,进入一种完全堕落的状态,与圣徒处于相反的一极,但同样孤立,不可知。这个地方看起来很普通—《明星周报》,有点缀的窗帘拉着,妓院窗子的铁罐里有天竺葵在充满希望地生长,对我来说都成了蓄意的急不可待的圈套—日常生活的表象伸展开来,覆盖着如此无耻、如此强烈的爆发的欲望。

我隔着凉凉的人造丝揉我的臀骨。如果我生在意大利,我的肉体应该已经派上用场了,它会充满淤青,老于世故。那不会是我的错。想到卖淫,不是我的错,它让我有片刻感到厌烦;一个宁静诱惑的想法,因为它是决定性的,排除了野心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