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页)

“男孩女孩应该受些折磨,”亨利说,“凡是熟悉文明制度下人之本性的人谁也不会否认这点。但是,为了我们最著名的历史学家的利益,我倒要指出,认为他们没有更高的目标那是很可能会触怒他们的,而且,他们是完全有资格凭借他们的方式与风格,来折磨那些最有理智、具有最成熟人生经历的读者的。我用的是动词‘折磨’,因为我注意到了那是你自己的方法,而不用‘教导’,假如这两个词现在可以算作是一组同义词的话。”

“你觉得我很可笑,把教导说成是折磨。可是,假如你也像我以前一样常常听见男孩女孩怎样先学字母,然后又学拼写,假如你也像我一样,看见他们整个上午怎样呆头呆脑,我可怜的母亲一个上午下来又是多么劳累,那么你就会承认‘折磨’与‘教导’有时候是可以当作同义词来用的。”

“那是很可能的。但是儿童识字的困难是不应该由历史学家来负责的。就连你自己,虽然似乎并不完全赞同孜孜不倦、勤奋刻苦,但也许还是会承认,为了今后能读能写,花上两年时光受点折磨也是值得的。想一想,假如没有学会识字,拉德克利夫夫人的书岂不就白写了,或者说也许就不会有她的书了。”

凯瑟琳表示赞同;听她打心底里赞美了一番那位夫人吸引读者的技巧之后,大家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蒂尔尼兄妹俩不一会儿谈起了一个新话题,她是一句话也插不进。他们在用非常熟悉绘画的眼光观察这一片景色,怀着具有真正鉴赏力的极大热情,认定这片景色可以入画。听到这里凯瑟琳迷惑了。她一点也不懂绘画,一点也不懂鉴赏。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俩的谈话,然而她一无所获,因为他们用的字眼,她几乎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她所能听懂的那一丁点儿,却似乎又与她过去关于这个问题的一知半解相左。似乎要取一个好景不再是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了,同时,蔚蓝的天空也不再是大好晴天的证明。她为自己的无知而深深地感到羞愧,可这是不合时宜的羞愧。人们倘要结交朋友,始终要表现出无知。要是表现出无所不知的样子,那就等于说没有能力迎合别人的虚荣,这是聪明的人始终想加以避免的。一个女人,倘若她不幸有些知识的话,尤其得尽可能加以掩饰才是。

美丽的姑娘长了一个笨脑袋,其有利之处另一位女作家[10]的生花妙笔已有著述。除了她所说的之外,就这个问题我只想补充一点,为男人们说句公道话。尽管大多数轻薄的男人认为,女人之蠢反倒很能衬托出她们容貌的美,但是,他们也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极为明智、博学,因此不希望女人无知之外还有别的品质。然而凯瑟琳对自己的这一个优势并不了解,不了解一个容貌姣好、温柔多情,同时又很无知的姑娘,是绝不可能吸引不了一个聪明的小伙子的,除非外界条件处处与自己作对。在眼前这个事例中,她承认自己知识的贫乏,她为此而感到遗憾,并表示无论如何也要学会画画。他听后立即给她讲解了一通绘画的理论。他的讲解明白易懂,她立即开始看到了他所赞美的每一处景物之美,而且她又是那般全神贯注,以致他完全相信她具有天生的鉴赏力。他讲到了近景、远景、次远景、旁衬景、透视法和光线明暗。凯瑟琳真是一个有出息的学生,等到他们登上山毛榉崖顶的时候,她自觉地指出,整座巴思城都不配入画。亨利此时既为她所取得的进步而欣喜,又担心太多的绘画知识会使她生厌,也就顺其自然,不再多说。他将话题很随意地从一块岩石碎片和一棵枯萎的栎树转到一般的栎树,继而谈到树林、林场、荒地、皇室土地以及政府,并且一下子就谈起了政治。谈政治则是通向沉默的方便之路。他简短论述了国家的状况之后,大家一时都无话可说,这停顿被凯瑟琳打断了。她用相当郑重的口吻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听说,伦敦不久将要出一桩非常令人震惊的事。”

这句话她主要是说给蒂尔尼小姐听的,蒂尔尼小姐听了吓了一跳,并急忙答话,“真的!是什么性质的呢?”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的大作。我只听说是比我们迄今为止所见的还要可怕。”

“天哪!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昨天从伦敦给我来过一封信,信中讲到了这件事。据说非常可怕的。我看总是谋杀以及诸如此类的事。”

“你说起来像没事儿似的!不过我倒希望你那朋友说的话是夸大其辞;要是这样的一个计划事先让人知道了,政府毫无疑问会采取适当的措施,加以防范,不让它发生的。”

“说到政府,”亨利说道,竭力不笑出来,“对这种事情既不想干预,也不敢干预。杀人的事总避免不了,政府并不关心这样的事情有多少。”

小姐们听得发了呆。他哈哈地笑起来,并补充说道,“得了,要不要让我来帮助你们俩彼此了解一下对方,还是让你们自己去苦苦思索,寻找答案呢?不要了,我要高尚一点。我要以我清晰的思维和宽广的胸怀,来证明我是一个大丈夫。对间或放下架子像女人一样去理解事情抱鄙视态度的那些男人,我是不能容忍的。也许论天资,女人是既不健全,也不尖锐,既不强劲,也不敏锐。她们还可能缺乏观察力、洞察力、判断力、热情、天才和智慧。”

“莫兰小姐,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还是请你说说这起可怕的暴乱事件吧。”

“暴乱?什么暴乱?”

“亲爱的艾丽诺,暴乱只不过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你把事情搅得乱七八糟了。莫兰小姐说的可怕的事不过是一部新的出版物,该书不久即将出版,十二开本共三卷,每卷二百七十六页,第一卷扉页上画着两块墓碑和一盏提灯——你明白了吗?你呀,莫兰小姐,你说得明明白白,我的傻妹妹全都误解了。你说到了伦敦可能会出现的恐怖,但是她并没有像一个肯动动脑筋的人那样,立即想象出这些字句只能跟付费图书馆[11]有关,而是马上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三千之众的暴民在圣乔治广场集结;英格兰银行遭到袭击,伦敦塔危在旦夕,伦敦街头血流成河,轻装龙骑兵第十二团(它是民族的希望)的一支小分队从北安普敦调来镇压暴乱,而英勇的弗莱德里克·蒂尔尼上尉,正率领士兵冲锋的时候,被一块从楼上窗口飞来的砖头击中,落下马来。请原谅她的愚笨。她除了女人的脆弱之外,还有小妹的担忧;不过呢,她绝非通常所说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