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动物(第2/3页)

最后,松鸦飞来了,它们从八分之一英里以外小心翼翼地靠近时,那刺耳的聒噪早就让人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它们偷偷摸摸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越飞越近,一路上啄食松鼠掉下的玉米粒。然后,它们落在一棵油松的枝头,急不可耐地将玉米粒一口吞下,可是玉米粒太大了,哽在嗓子眼里,它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玉米粒吐出来,又花了一个小时,用尖嘴反反复复啄个不停,想把它啄碎。它们显然是一群窃贼,我对它们可没有什么好感;而那些松鼠呢,虽然一开始有点儿羞怯,可不一会儿就好像拿自己的东西一样大大咧咧地干起来了。

与此同时,山雀也成群结队地飞来了,它们捡起松鼠掉落的碎屑,飞到最近的树枝上,然后用脚爪抓住碎屑,用小小的尖嘴啄个不停,好像啄的是树皮里的一只小虫子,直到碎屑小到可以塞进它们那细小的喉咙。每天都会有一小群山雀前来光顾,它们在我的木头堆里寻寻觅觅,享受一顿美餐,或者在我的门前啄食碎屑,一边发出轻微短促、不甚清晰的鸣叫声,就像是草丛里的冰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要么就是欢快的“得——得——得”的叫声,更为难得的是,在春日一样的暖冬天气,它们会在森林边上发出宛如弹奏琴弦一般的叫声:“菲——比”,让人联想到夏日风情。久而久之,它们渐渐和我熟悉起来,有一只竟然跳到我要抱到屋里去的一捆木柴上,毫不畏惧地在柴火上啄来啄去。有一次,我正在村里的菜园锄地,一只麻雀落到了我的肩膀上,停留片刻才展翅飞去,那一刻我倍感荣耀,是佩戴任何肩章都无法相提并论的。松鼠最后也和我熟络起来,有时候,它们为了抄近路,甚至会从我的鞋子上踩过去。

当大地还没有完全被白雪覆盖,或者冬天即将结束,朝南的山坡和我的木堆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的时候,鹧鸪一早一晚会从林中飞来觅食。无论你走在森林的哪一边,都会有鹧鸪拍打着翅膀呼的一声突然飞离,震得高处的枯叶嫩枝上的积雪纷纷飘落,在阳光下像金色的粉末一样亮闪闪的;这勇敢的鸟儿不会畏惧严冬。它们常常会被一层层积雪掩埋起来,据说,“有时候,它们从空中一头扎进柔软的雪里,一待就是一两天”。日落时分,它们从林子里飞出来,到旷野上啄食野苹果树的嫩芽,也常常被我惊得一飞而起。每天傍晚,它们都准时来到特定的几棵树上,狡猾的猎人早已守候在此,远处靠近森林的果园也深受其扰。不管怎样,鹧鸪总能找到食物,我为此感到庆幸。以嫩芽和清水为生的鸟儿乃自然之造化。

在灰蒙蒙的冬日清晨,或者短短的冬日午后,我有时会听到一群猎犬在林中到处奔走,它们按捺不住捕猎的本能,一边追逐着什么一边狂吠不止,猎号声不时鸣响,说明主人就跟在后面。森林里回荡起犬吠和号角声,但却没有狐狸冲到湖畔的旷野上来,也没有猎狗追逐他们的亚克托安〔2〕。也许到了傍晚,我就能见到猎人们纷纷归来,找个地方过夜,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他们的雪橇上拖下来,算是战利品吧。他们告诉我,如果狐狸一直待在冻土下的洞里,就能平安无事,如果它沿直线飞速逃跑,没有任何一只猎狗能够追得上它;然而,一旦把追踪者远远抛在身后,它就停下来歇息,一面侧耳倾听猎狗的动静,等到猎狗追上来的时候,它又跑动起来,兜个圈子回到自己的老窝,而猎人们正在此恭候。不过,它有时候会在墙顶上跑出几杆远,然后纵身一跃,远远地落到墙的一侧,而且它似乎知道水中不会留下它的气味。一个猎人对我说,有一次,他看到一只被猎狗追逐的狐狸一下子蹿上瓦尔登湖,当时湖面的冰上恰好布满了浅浅的水洼,那只狐狸在冰面上跑了一阵,又转身回到了原来的岸边。不一会儿,猎狗追来了,但却在这里失去了狐狸的气味痕迹。有时候,一群自己出来捕猎的猎狗经过我的门口,围着我的房子转圈,又是狂吠,又是追逐,对我不理不睬,仿佛是得了狂犬病,什么也无法转移它们的注意力,让它们放弃追逐。它们就这样绕着圈子,直到终于发现一只狐狸新近留下的踪迹,因为一只聪明的猎犬为了追踪猎物什么都可以置之不理。有一天,一个人从列克星敦来到我这里,向我打听他的猎狗,那条猎狗走了很远的路,已经独自捕猎一个星期了。不过,就算我把一切都告诉他,恐怕他也未必明白,因为每当我试图回答他的问题,他总是打断我的话,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他丢失了一条狗,却找到了一个人。

有个老猎人,说起话来干巴巴的,每年到了湖水最温暖的时候,他都会在瓦尔登湖里洗个澡,顺便来看看我。他告诉我说,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拿着猎枪在瓦尔登森林里转来转去;走在韦兰公路上的时候,他听到猎犬的吠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功夫,一只狐狸翻墙而入,跳到公路上,转眼间又飞快地跃过另一堵墙,逃离了公路,他举枪就射,却没有打中。一只老猎犬带着自己的三只幼犬随后紧追而来,它们在独自捕猎,接着又隐没在森林里。那天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在瓦尔登湖南面的密林里休息,远远听到从美港方向传来了猎狗的狂吠,它们还在穷追不舍,正向他这边靠近,吠叫声回荡在整个森林里,越来越近,一会儿是来自维尔草场,一会儿是来自贝克农场。他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谛听这天籁之音,在猎人的耳朵里这真是无比美妙的音乐。突然,狐狸出现了,它迈着轻快的步子,急速穿过晦暗的小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表示同情,掩盖了狐狸的动静。那只狐狸动作敏捷,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奔跑,把追逐者远远抛在身后;然后,它跳上林中的一块石头,直直地坐在那里侧耳倾听,背对着猎人。片刻之间,恻隐之心让猎人不忍抬起手臂,但这种心情转瞬即逝,说时迟,那时快,猎人举枪瞄准,“砰”的一声——狐狸滚下岩石,倒地而死。猎人仍旧原地不动,听着猎犬的声音。猎狗还是步步紧逼,这时候,附近的森林里,每一条小径都回荡着它们凶恶的吠声。最后,那条老猎狗首先出现在猎人的视线里,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着了魔似的对着空气狂吠,然后直奔那块岩石而来;不过,一看到那只死狐狸,它就突然停住脚步,仿佛被惊呆了,默默地绕着那只死狐狸转了一圈又一圈;小猎犬也接二连三地赶到了,和它们母亲一样,眼前的谜团使它们一声不响。猎人走上前来,站在它们中间,才算揭开了谜底。猎人剥狐狸皮的时候,它们静静地等着,后来又跟在狐狸尾巴后面走了一会儿,最后才转身跑回森林。那天晚上,一个韦斯顿的乡绅来到康科德,在猎人的小屋里向他打听自己的猎狗,他说,一个星期以来,那些猎狗一直独自在韦斯顿森林里捕猎。康科德的猎人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以实相告,还要把狐狸皮给他;但对方婉言谢绝,告辞而去。那天夜里,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猎犬,不过,第二天他得知,他的猎犬已经过了河,在一家农舍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它们吃饱喝足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