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动物(第3/3页)

向我讲述这件事情的猎人还记得一个叫山姆·纳丁的人,此人过去常常在美港岩猎熊,把熊皮拿到康科德村换朗姆酒喝;他告诉猎人,自己甚至还在那里看见过一头驼鹿。纳丁有一条有名的猎狐犬,名字叫做伯格涅——他总是叫成伯金——给我讲这件事情的人经常借用这条猎狐犬。镇子里有位老商人,同时还兼任地方长官、镇文书和议员,我在他的“陈年老账”里看到了这样的条目:1742—1743年1月18日,“约翰·梅尔文,贷方,一张灰狐狸皮,零元二角三分”,如今这里已经见不着灰狐狸了;他的分类账里记录着,1743年2月7日,赫兹基亚·斯特拉顿“用半张猫皮,贷款零元一角四分半”。当然,是猞猁皮,因为斯特拉顿在法兰西战争期间是名中士,不会拿连猞猁都不如的猎物来贷款。鹿皮也能用来贷款,每天都能卖得出去。有个人至今还保留着在这一带射杀的最后一只鹿的鹿角,还有一个人向我详细描述了他叔叔参加过的一次捕猎的情景。先前这里猎人很多,是一群快活的家伙。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个瘦削的猎人,他在路边随手捡起一片树叶,就能吹出曲调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旋律比任何猎号的吹奏声都更狂放,也更悦耳。

在有月亮的午夜时分,有时我会在路上碰到几条猎狗,正在森林里四处搜寻,它们总是避开我,好像有些害怕,一声不响地躲在灌木丛里,直到我从旁边走过。

为了我储藏的那些坚果,松鼠和野鼠争吵不休。我的房子周围有几十棵油松,直径从一英寸到四英寸不等,去年冬天被老鼠啃啮过——对它们来说,那是个挪威式的冬季,下雪的日子很长,积雪又深,它们迫不得已,只能靠大量啃食松树皮来弥补食物的不足。尽管树皮被咬掉了一圈,这些树在仲夏时节分明还活着,而且枝繁叶茂,其中不少都长高了一英尺;但是,经过了又一个冬天之后,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枯死了。就这样任凭一只老鼠吃掉一棵树,真令人惊叹,这些老鼠不是上下啃,而是绕着圈子啃;不过,要想让林木稀疏一点,这也许是必要的,林子里的树往往长得过于密集。

野兔(学名Lepus Americanus)根本不怕人。有一只野兔整个冬天都把巢穴安在我的地板下面,和我仅有一板之隔,每天早上我起身的时候,它就匆忙逃窜,总是吓我一跳——砰,砰,砰,慌乱之中,它的脑袋撞在地板的木头上。黄昏时分,它们常常到我门口来吃我扔出去的土豆皮,它们的颜色和土地如此接近,静止不动的时候,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在黎明或日暮的微光里,一动不动蹲在我窗下的野兔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到了傍晚,我一打开门,它们就尖叫着蹦跳而去。近在咫尺的时候,它们只会勾起我的怜惜之情。一天晚上,一只野兔坐在我的门口,离我只有两步远,它起先被吓得瑟瑟发抖,却又不愿意逃开;可怜的小东西,瘦得皮包骨头,耳朵残破不全,鼻子尖尖的,秃尾巴,细脚爪。看它这样子,好像大自然再也没有什么更高贵的品种了,只有拿它来充数。它那大大的眼睛放射出年轻的光泽,但显得不那么健康,简直像得了水肿一样。我向前迈了一步,瞧,它一个灵敏的弹跳,从雪地上飞跑而去,身体和四肢伸展开来,显得无比优雅,转眼之间就逃到了森林的另一边——这自由的、充满野性的动物,表现出了自己的活力和大自然的尊严。它长得如此纤瘦是不无道理的。这是它的天性。(有人认为,野兔的学名Lepus源于levipes,是腿脚灵活的意思。)

要是没有了兔子和鹧鸪,田野何以称之为田野?它们是最普通的土生土长的动物,属于古老而珍贵的科目,从古至今都为人所知;它们的颜色和本体都来自于大自然,与树叶和大地最为息息相关——彼此之间也亲密相依;不是凭借翅膀,就是依靠腿。当一只野兔或一只鹧鸪突然逃走的时候,你看到的似乎不是一只野生动物,而只是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和沙沙作响的树叶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早在预料之中。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革命,鹧鸪和野兔必然会照旧繁衍生息,就像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土著一样。如果森林被砍伐,重新生长出来的嫩枝和灌木丛会为它们提供遮蔽,它们还会繁殖得更多。连一只野兔都养活不了的乡野,必定是个极度贫瘠的地方。在我们的森林里,这两种动物都大量存在,每一处沼泽的四周,都可以看到野兔或鹧鸪出没其间,周围是牧童用细枝编成的篱笆和用马鬃做的陷阱。

注释

〔1〕 在格陵兰和加拿大的巴芬岛之间。

〔2〕 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年轻猎人,因无意中看到月亮和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沐浴而被她变为牡鹿,并最终被他自己的狗群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