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7/10页)

英国人问道:“他在说些什么?”

卡门答道:“说他口渴得很,想喝一杯水。”

说罢,她倒在长条沙发上,因自己的翻译大笑不止。

先生,当这个女人笑起来时,谁都会神魂颠倒,跟着她笑。这时,那个大个子英国人也笑了,笑得像个傻子,他叫人拿酒给我。

我喝酒时,卡门对我说:

“你看见他手上那枚戒指了吗?如果你想要,将来我把它给你。”

我回答说:

“我宁愿自己砍断一根手指,只要能把你的这位贵人弄到山里去,各自手里拿一根玛基拉[37]比试比试。”

“玛基拉,是什么意思?”傻乎乎的英国人问。

“玛基拉么,”卡门大笑不止地说,“就是橘子呀。把橘子叫做玛基拉不是太可笑吗,这小子说要让您吃吃橘子。”

“是吗,”英国佬说,“那好,明天再带些玛基拉来吧!”

我们正在这么说着,仆人进来禀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英国佬站起来,赏给我一枚银币,伸出胳臂让卡门挽着,似乎她自己不会走路。卡门还在格格发笑,对我说:

“小伙子,我不能请你吃饭啦,可明天,你一听见阅兵的鼓声敲响,就带着橘子上我这里来。你会见到一个卧房,陈设要比油灯街的那一间好得多,你就会明白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心肝。然后,咱们再谈埃及买卖。”

我没有搭腔,走到街上时,那英国佬还朝着我喊道:“明天带点玛基拉来!”接着,我又听见卡门的大笑声。

我走出那幢房子,不知干什么好。夜里,我睡不着,第二天早晨,我对这坏婆娘恨得咬牙切齿,真不想去找她,准备径直回直布罗陀去。但是,听见第一通阅兵鼓敲响,我的意志就彻底瓦解了,立即背着橘子篓直奔卡门的住所。她的百叶窗半开着,她正睁着大黑眼睛在东张西望。头上扑了粉的仆人把我领进去。卡门打发他上街办事。一等房间里只有我们俩,她就像鳄鱼般张开嘴大笑起来,一把搂着我的脖子。我从未见过她这么漂亮,装扮得像仙女,芬香扑鼻……家具配有绸缎的面料,窗口挂着绣花的帷帘……唉!而我却像一个盗贼。

卡门对我说:“我的心肝,我真想把这房子砸个稀巴烂,放一把火烧掉,然后逃到山里去。”

接着,我俩巫山云雨,百般温存!欢笑不止!而后,她又是跳起舞来,又是把衣服上的饰物扯下,还翻筋斗、做鬼脸,淘气胡闹,花样层出不穷,比猴子更顽皮。恢复了正经严肃后,她对我说:

“你听着,我得跟你讲清楚这一单埃及买卖。我要他陪我上龙达,那里有我一个做修女的姐姐……(说到这里,她又嗤嗤笑出声来。)我和他要经过什么地点,我会提前派人通知你。到时候,你们一拥而上,把他抢得精光。最好将他宰掉。”她说完,脸上露出一个狞笑,这笑谁见了都不会陪她去笑的,“你知道该怎么办吗?你让独眼龙先上,你们几个靠后—点,这只英国龙虾勇猛矫健,还有几把好枪,你们几个往后靠一点,让独眼龙先上……你明白吗?”

她没有把话讲完,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使得我不禁毛骨悚然。

“不,”我对她说,“我恨独眼龙,不过他终归是我的同伙。也许,将来有朝一日,我会替你把他除掉,但我与他之间的过节得用我们家乡的规矩了断。我卷进埃及买卖是偶然的,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仍然是一个地道的纳瓦拉汉子,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

卡门说:“你真是个蠢货,是个傻瓜,是地地道道的乡巴佬。你就像个侏儒,以为自己能把痰吐得远一点就是高个子[38]了。你并不爱我,你走吧!”

当她下了这逐客令时,我却寸步难移。我答应很快就动身,回到我那几个同伙身边,等那个英国佬上钩。而她,则答应在英国佬这里装病,一直到离开直布罗陀动身去龙达为止。

我在直布罗陀又住了两天。卡门曾大着胆子,化了装到小客栈来会我。我终于离开了直布罗陀,心里也打定了自己的主意。我得到了英国佬与卡门将在什么时间途经什么地点的确切消息后,便返回约定的地方跟丹卡伊尔与独眼龙会合。我们在一个树林里过夜,用松实烧起一堆旺火。我向独眼龙提议打牌赌钱。他同意了。玩到第二局,我说他作弊,他就嘻嘻哈哈笑。我把牌扔在他脸上。他想掏枪动武,被我一脚踩住。我对他说:“听说你的刀法和马拉迦[39]最棒的小伙子一样厉害,想跟我比试比试吗?”丹卡伊尔赶紧劝架。我揍了独眼龙几拳,他一怒之下壮起了胆,便拔出了刀。我也操刀在手。两人都叫丹卡伊尔站开,让我们公平交手,见个胜负。他眼见无法制止一场恶斗,只好闪开。独眼龙弓着身子,做出猫扑老鼠的态势,右手持刀前挺,左手以帽作为遮锋,这是他们安达卢西亚人常用的一招。我则使出纳瓦拉的架势,笔直地挺立在他的面前,左手上举,左腿向前,快刀则紧贴右腿,自己觉得威猛胜过巨人。独眼龙像箭一般扑过来,我把左腿一转,他扑了个空,而我的快刀已直插他的咽喉,戳刺得那么深,以致我的手竟触及他的下巴。我把刀猛然一转,用力过大,刀刃戛然而断。决斗告终,胜负已定。一股像手臂一样粗的血流,把断刃从伤口里冲了出来。独眼龙像一根柱子似的扑倒在地。

“你干的什么好事?”丹卡伊尔对我说。

“你听着,”我回答说,“我跟他势不两立。我爱卡门,不愿意她有另外的男人。再说,独眼龙是条恶棍,他用什么手段打死可怜的雷曼达多,我至今还记得。现在只剩咱们两人了,但咱们都是好汉。咱们说说,你愿不愿意跟我结为生死之交?”

丹卡伊尔向我伸出了手。他比我年长,有五十岁了。

“男欢女爱,去他妈的!” 他大声嚷道,“如果你要他把卡门让给你,本来只需向他付一个银币就行啦。现在只剩下咱们两个人,明天咱们怎么办?”

“让我一个人来扛,”我答道,“现在我是天不怕地不怕。”

我们埋了独眼龙,转移到二百步开外的地点露宿。第二天,卡门跟她那个英国佬带着两个骡夫与一个仆人过来了。我对丹卡伊尔说:

“我对付那个英国佬,你去吓唬其他人,他们都没有武器。”

那英国佬颇为厉害,要不是卡门推了他的胳臂一下,他肯定会把我打死。总而言之,那一天,我又把卡门夺回来了。我劈头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已经成了寡妇。当她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后,对我说:

“你永远是个傻瓜!独眼龙本可以把你杀死,你那种纳瓦拉的防守招式,只不过是花架子,比你强的人死在他手下的多着呢。这一回是他的死期到了。你的死期也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