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奥仗义斩子(第3/4页)

那强人像一捆柴似的躺在地上,他转过头来,向走近的福尔菊纳多骂道:

“狗娘养的……”他的咒骂中蔑视多于愤怒。

孩子把从他那里得到的那枚银币掷还给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个好处。但那强人对他这一举动不屑一顾,只是很冷静地对队长说:“亲爱的甘巴,我走不了路啦,您得把我背进城去。”

“你刚才跑得比狍子还快。”捕获者队长大人冷酷地驳了他一句,“不过,你放心好了,能逮住你,我实在太高兴了,即便背着你走上几公里也不会累。再说,好伙计,我们会用树干与你的斗篷替你做一副担架,到了克莱斯波里农庄,我们就可以弄到马了。”

“好吧,”那阶下囚说道,“请你们在担架上铺些干草,让我舒服点。”

士兵们忙忙碌碌,一些人用栗子树的枝干做担架,其他人为那强盗包扎伤口,正在这当儿,突然之间,马铁奥·法尔戈内与他的妻子,在一条通往丛林的小路拐角处出现了。那女人背着一大口袋栗子,弯着腰吃力地往前走,而她的丈夫则大摇大摆,只在手里握一支枪,肩上另挎一支,因为这地方的男子汉除了拿枪外,其他什么也不拿,否则有失身份。

马铁奥一看见士兵,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士兵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他有这个念头呢?难道他与官府有什么纠葛?没有。他名声很好,称得上是一个“有声望的人物”。但他毕竟是科西嘉人,是慓悍的山民,而一个科西嘉山民,只要好好回忆一下,总能想起自己没有少犯过开枪、动刀、打架之类的事情。马铁奥比任何人都更有自知之明,因为十多年来,他并没有用枪对准过任何人。即便如此,他仍然小心翼翼,摆好架势,准备必要时进行自卫。

“老婆,”他吩咐吉乌赛芭道,“把口袋卸下,做好准备。”

他的妻子立即照办。马铁奥把自己背着的那支枪交给她,以免开火打起来时妨碍行动。接着,他给手里的枪装上弹药,挨着路旁的大树向自己的家屋走去,准备一旦对方稍有敌意的迹象,便扑倒在最粗壮的一棵树干后面,以树干为掩护向对方开火。他的妻子紧跟着他,提着他那支备用的火枪与子弹袋。一个能干的老婆在战斗中的职责就是替丈夫往枪里装弹药。

另外那方面,队长眼见马铁奥举着枪,手按扳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不禁提心吊胆,他想,如果万一马铁奥是那强盗的亲戚朋友而想进行救援,他有两支枪准可以击中自己这伙人当中的任何两个,就像把信投入邮箱里一样轻而易举,而如果他不顾亲戚情分向自己瞄准,那就完了!

在犹豫不决、不知所措之中,他毅然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那就是自己只身迎上前去,像一个老朋友那样把事情的经过向马铁奥和盘托出。但他觉得他与马铁奥之间那段短短的距离,却漫长得可怕。

“喂!喂!老朋友,”他大声嚷道,“你好吗?兄弟,是我呀,我是甘巴,你的表弟。”

马铁奥停下脚步,一言不发。随着队长的喊话,他把枪口慢慢向上抬起,等到队长走到了他的跟前,枪口已经完全朝天了。

“你好,兄弟[8],”队长说着把手伸过来,“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你好,兄弟。”

“我是路过此地来向你和表嫂贝芭[9]问好的。我们今天赶了很长一段路,可是累得很值,因为收获大大的有。我们刚刚抓到了吉阿内托· 桑彼埃罗这强盗。”

“谢天谢地!” 吉乌赛芭叫了起来,“上个星期,这贼还偷走了我家一头奶羊哩!”

甘巴队长听了这两句话很高兴。

“可怜的家伙,”马铁奥说,“他一定是饿着肚子的。”

“那混蛋顽抗得像一头狮子,”队长有点诉苦似的答道,“他杀了我的一个弟兄,还嫌不够,又打断了夏尔东上士的胳臂。不过这算不了什么,那上士只是个法国人……干完这些事后,他就藏起来了,藏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有小表侄神福尔菊纳多的指点,我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福尔菊纳多!” 马铁奥惊叫了一声。

“福尔菊纳多!” 吉乌赛芭也惊叫了一声。

“是的,那贼人藏在那边一个干草堆里,小表侄向我戳穿了他的花招。因此,我一定要把他这个功劳告诉他的班长叔叔,让他叔叔送给他一件漂亮的礼物作为奖赏。我还要把你和小表侄的名字写进报告,呈交给代理检察长。”

“真该死!” 马铁奥低声咕哝了一句。

这时,他们走到那一队人马跟前。吉阿内托·桑彼埃罗已经躺在担架上,即将押解动身。当他看见马铁奥与甘巴队长走在一起时,便怪笑了一声,并回过头去,朝马铁奥家宅的门槛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叛徒窝!”

只有不想活的人,才敢对马铁奥口出此言。他要回敬此等侮辱,只需拔出匕首扎将过去,无需再补扎一刀。但马铁奥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用手托住额头,显得心情沉重。

福尔菊纳多见父亲回来了,便走进家里,很快就端了一碗牛奶出来,两眼低垂把奶递给吉阿内托。

“滚开!” 囚徒怒喝了一声,如同一响霹雳。

接着,他却转向一个士兵说:

“朋友,给我点水喝!”

那士兵把水壶递给他,他便把水喝了,没有计较刚才追捕时那士兵跟他交过火的前嫌。而后,他又请求不要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而是改捆在胸前。

“我喜欢躺得舒服点。”他说。

士兵们赶紧满足了他的要求。接着,队长下令动身回营,他向马铁奥道别,马铁奥没有搭理。队长便加快步伐往平原方向走了。

过了将近十来分钟,马铁奥才开腔说话。孩子惶恐不安,时而看看母亲,时而又看看父亲。父亲则拄着火枪,满腔怒火地逼视着儿子。

“你干的第一桩事很漂亮嘛!” 马铁奥终于说了这么一句,声调平和,但了解他性格的人,听起来却不寒而栗。

“爹。”孩子叫唤了一声,噙着眼泪走近他,就要跪倒在他膝下了。

马铁奥朝他大吼一声:

“别靠近我!”

孩子停步下来,呜咽而泣,僵立在那里,离他父亲几步远。

做母亲的走过来了,她刚刚发现儿子衬衣里露出一截表链。

她厉声问道:“这块表是谁给你的?”

“队长表叔给的。”

马铁奥将表一把夺了过来,使劲往石头上一扔,表摔得粉碎。

“老婆,这孽种是我的儿子吗?”他问道。

孩子的妈一听此言,原本褐色的脸颊一下涨成了砖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