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恶魔[1](第3/9页)

一看,原来是照子不知何时笑着站在楼梯的尽头处,她身穿米泽琉球丝绸的睡衣,缠着窄腰带,妖艳地敞开着衣襟,光着脚,在电灯罩的阴影处慵懒地站立着,活像一名花魁。

“你上下楼梯的脚步声轻一点行不行?就像地震了一样。”

他粗暴地怒喝,语调中混合着受骗的惊讶和怨恨,他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一般的事件发生。

“我可是悄悄地跑上来的,没想到反而引起哥哥的不快。”

她冷不防地蹭到了他的枕边。

“瞧呀——这是本什么书?”

坐下来之前,她把睡衣的一只袖子垫到膝盖之下,往佐伯身边凑过来,抢走了他的讲释本。

她的体重宛如一块磐石,使他对这个女人有点不服输,又有点讨厌和难堪,这样的情绪一起折磨着他,一心想冲破这张诱惑之网的惧怕,最终变成了窝窝囊囊的诉苦之声,在女人的脚下战栗。

“阿照,你为啥要这个样子?你行行好,到那边去吧。”

佐伯的双手捂住脸,低着头说。

“你是恶魔!……人家书看得正起劲的时候,你别来打扰好不好?我再也受不了比这更强烈的刺激,你就放过我吧。到我死为止,也要不了多久了。”

“你别那么激动啊。今晚妈妈和铃木都不在家,我想咱俩可以慢慢聊聊,所以就上楼来了。——你让我别上二楼,要我别靠近你,那可不行!”

照子双手握拳,搁在乳房上,挺起胸部,将下颏埋入其中,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

“哥哥,说出你的心里话吧。你想隐瞒也隐瞒不了的,真是太奇怪了。——我说,哥哥你就那么在乎铃木吗?”

说着,她的一只手从袖子里伸出,抚摸佐伯的脊背。她的脸颊紧贴上来,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气息。

“铃木的事我才不管呢。——撒谎或干其他什么事,我只想暂时逃避,过自己安稳的日子,命都快没了。要折腾羸弱的身子和神经的事情,你就饶了我吧!”

佐伯闭上眼睛说这番话的时候,鼻子已经嗅到女人衣服散发出的气味,于是,枕边的榻榻米有点儿隆起,毫无疑问,照子来到了他的正对面,想找个位子坐下来。

“我知道,知道!——哥哥再怎么看不起我,要是我扑到你身上,你就没辙了吧。”

女人像在念咒文似的嘀嘀咕咕,一只手抓住佐伯的手腕,另一只手把他遮住脸的十根手指一一扳开。她轻而易举地箍住那只瘦小手腕的手掌,柔软而冰凉,指尖就像金属的手镯,冷得佐伯感到疼痛。那只扳开他手指的手或许是一直放在怀里的缘故,油腻腻的,暖暖地发热。

佐伯的手上虽然用了不小的劲儿,但是好像并没有强作抵抗,仿佛被拧弯的铅丝,手指一根根地被扳开了。

“恶魔!恶魔!”

佐伯发疯似的呼喊,最终睁开眼睛。女人的脸比想象的更加靠近自己,就在眼前。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别人的脸,平时已经够宽大的脸盘,现在放大到了瞳孔难以承受的地步。白白的,像一堵墙壁塞满了眼帘。那墙面的表面呈灰白色,肌理极为粗糙,给人以不同凡响的恶心感,然而,又潜藏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她那不可思议的眼球闪闪发亮,追逐着佐伯的灵魂。——所谓的动物体电流,大概就是起这样的作用吧。他的身心当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宛如要气绝一般。除了尽力忍受之外,无处可逃,一筹莫展。他就这样哭倒在女人的膝盖上。

“阿照呀,你行行好,把我杀了吧。让我发疯吧!……女人呀,都是这样让男人腐败的!”

接下来的两三天,不管姑母和铃木在不在,照子总是毫不顾忌地上二楼来玩上一整天。

“阿照呀,你下来帮个忙好吗?这一阵子你不停地上二楼,与阿谦和好了吗?”姑母在楼下喊叫。

“是呀,完全和好了。”照子眯缝着眼睛,狡猾地笑着,一直注视着佐伯。

“喂,你差不多就快给我下去吧。近来我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真是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活下来的。只要你在,我就感到极其不安,快给我下去吧!”

佐伯向阿照倾诉,他小心地紧紧按住快要破裂的心脏,感到眩晕和昏迷,仿佛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沟谷。不知怎么搞的,他的手脚好像浸在水中那样渐渐麻痹,脑袋的一侧犹如突然间罩上了轻罗衣一样含糊不清。他的肉体如同尸骸一般疲累,唯有神经焦躁敏锐,昼夜无眠,血色越来越差。

适逢第四天的晚上,姑母硬拽着照子不知上哪儿去了,不在家中。楼梯上嘎吱嘎吱再次发出阴郁的声响,将铃木那张愚昧的脸送上了二楼。上次吵架之后,铃木这一阵子完全不跟佐伯讲话,面相比以前更加险恶。他身穿一件铭仙布的棉袄,系着劣质的兵儿腰带,脚上穿着洗得褪了色的蓝色布袜,白色的绑腿绳扎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打扰了……”

佐伯以为他会这么说,没想到他那张死板的面孔突然变了模样,不出声地狞笑起来。犹如宴席上的变脸杂耍,表情变化迅速。

“最近身体的状况怎么样啊?”

说着不甚相称的讨好话,在佐伯的枕边正襟危坐,双手恭谨地放在膝头。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完全出乎意料,不知其用意。弄得不好,他怀里藏着把匕首也说不定。

“身体还是不行啊。——对不起,请让我就这样躺着跟你说。”

佐伯侧卧着,棉被盖到腋下,一只手伸到外面。心中暗想:你又想来糊弄我。可外表尽量装得镇静,努力平静地说:

“嘿,放松一点。……其实,有关照子的事情,我想要讨教你……”

“哦,什么事呢?”

佐伯的回答太快,于是,铃木便不在意地往下说:

“近来照子经常上二楼打扰,那是怎么回事啊?”他摆出一副监督者的口吻。

“你这到底是在委婉地说话,还是在说嘲讽的话?”佐伯强忍着想要发飙的心情。

“我上次托过你的事,你忘了吗?”

“我不知道你托过我什么事,也不记得对你承诺过什么。——反正照子的事情,你要把它搞清楚。”

“不,你说没承诺过,我也没法子。那么我们暂且不谈,我想再问问照子的情况……”

说着,铃木挽起了左手的袖子,不停地抚摸着右上臂。那儿与手腕处的黝黑完全不同,肌肉相当发达,血管粗得像爬行的蚯蚓,白皙得给人以不愉悦和不协调之感。佐伯心想:这家伙真傻,从手相到手指看上去都显得特别蠢。

“我觉得这两三天照子对你的态度实在奇怪。——大概你也有同感吧。你说我没有托过你什么,可是,即便与我有过短暂婚约的女人,你整天与之玩闹,怕也不合适吧。——这一点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希望能够得到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