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请君入瓮(第2/7页)

云憬起身,向令狐淳颔首示意。

令狐淳看清他的面容,发愣之后竟是陡然一惊,失声道:“郗……”

“侯爷请见谅,”钟晔打断他,左顾言它,“我家少主无法说话,若有不敬处,侯爷莫怪。”

令狐淳又是怔了怔,旋即笑道:“无妨无妨,石进,给云公子取纸笔来。本侯久闻江左云澜辰的大名,今日得见,自要好好交谈一番。”说罢,他看着云憬微笑,“云公子,可不要怪本侯自作主张。”

云憬笑意淡然,揖手应下。

宾主落座不过一刻,便有膳食呈上,酒过三巡后,令狐淳与云憬之间的话题迅速转至正题上。

“关于云氏要开采的那座铜矿——”令狐淳伸手拍了拍案边他随身带来的木匣,笑道,“铜山的契书和朝廷发下的许可文书皆在此,本侯早已为公子备下。石总管,给云公子打开看看。”

“是。”石进打开木匣,将里面的两卷帛书送至云憬面前。

云憬翻卷阅罢,微微一笑,提笔写道:“此事有劳魏陵侯。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虽是冒昧,但不得不请侯爷恩施援手。”

令狐淳道:“公子但言无妨。”

云憬书道:“云氏在青州利城的三处盐池被琅琊郡守令狐恭大人查封,不知侯爷是否听说过此事?”

令狐淳慢慢饮酒,摇头道:“未曾。”

云憬看了他一眼,笑意如常,落笔如飞,写道:“云阁行商向来光明磊落、不欺世人,也从不做阴损市面、图财无道之事,令弟封锁盐池一事,这之间想必是有误会。我现下有急事赶往洛都,无法抽身东去青州,不知侯爷能否帮忙周旋一二?澜辰及云阁将感激不尽。”

令狐淳似很为难:“青州地界非我管辖,我若插手此事,怕是僭越。”

“非让侯爷公然出面,不过是想请令狐恭大人留些情面,利城盐池若有违犯北朝律法之处我们自然会及时改过。怕就怕令狐恭大人如果执意封闭盐池,今冬北朝的盐市价格飞涨,到时受苦的还是北朝百姓。”

令狐淳思索再三,无奈叹息道:“百姓受苦终非我所愿见,本侯会尽力而为,从中周旋。只是结果如何,本侯也不敢保证。”

“劳侯爷为此事伤神本已放肆,不敢奢求过多。”云憬放下笔,看了看钟晔。

钟晔会意,取出两个锦盒,送至令狐淳的案席上:“这是我家少主近日得到的一颗麒麟火珠和一颗东海夜明珠,此番侯爷能够施以援手,云阁不胜感激,寥以两珠回馈侯爷的恩情。”

令狐淳看也未看锦盒,只盯着钟晔,笑道:“本侯向来不在乎这些金银财宝,你若当真要为你家公子回报一二的话,其实也不难。”

钟晔揣度他的语气,心中猜到几分,暗暗叹了口气,垂首道:“侯爷请讲。”

“与我再比试一场!”令狐淳盯着他,“十三年前在安风津,钟将军这一刀刺得可真狠呐。其实当年若非我军大势败颓,你能伤得了我令狐淳吗?”

钟晔苦笑道:“不能。”

“可是世人不知,我亦不甘!”令狐淳冷笑,豁然起身,伸臂拔出墙侧悬着的宝剑,寒光一闪,直指钟晔的胸口,“如今我若要你命又何难之有?但我令狐淳也非那仗势欺人的鼠辈,取你的鸣雪刀来,我们堂堂正正地分出胜负。”

“在下自愧不如侯爷,我认输。”钟晔以手指慢慢挡开他的剑锋,笑道,“更何况我随少主前来拜访侯爷,怎会随身携带兵器?”

“我令狐淳的对手不能这般轻易认输!”令狐淳重重一哼,吩咐石进,“总管,取一把刀来。”

“普通的兵刃如何能敌侯爷的宝剑,如此对打未免不公。”坐在一旁默默品酒的沈伊忽然笑出声,雪袖一扬,一柄雪白凉薄的软剑突然在手,他将剑抛给钟晔,眨眼道,“义父,用我这把剑,好好打!”

见沈伊一副看热闹的畅快模样钟晔头疼不已,他皱着眉,转眸望着云憬。

云憬轻轻点了点头。

“承侯爷厚爱,钟晔愿意奉陪。”钟晔提剑转身,青衣一闪,掠至厅外梅林前的空地上。

令狐淳的长剑在风声中振出悠长清啸,矫捷的身影卷飞在道道寒光中,人与剑浑然合一,直朝钟晔掠去。

“好剑法!”沈伊击掌赞叹。

纵是对方来势凌厉凶猛,钟晔挥剑抵挡仍是不慌不忙,他的步法格外灵活轻逸,青影飘如淡烟,但手中长剑刺出时,气势却异常雄浑万钧。他使用的兵器原是鸣雪刀,招式偏厚重沉稳,并不适用剑法。而他与令狐淳的功力本也相当,如今令狐淳恶气在胸,出手狠辣无情,招数霸道逼人,一开始连番急速攻击让极少持剑对敌的钟晔未免有些措手不及,身上的青袍衣袂也被令狐淳的剑气割下一块,险险伤到身体。

“义父可要小心了啊。”沈伊在一旁看得意兴飞扬。

不多时,厅外两人已斗了几十回合,如此的纠缠不休让一心求胜的令狐淳渐觉不耐,蓦地发出一声厉喝,直震得旁人耳膜嗡嗡作响。钟晔微一分神,不察令狐淳已抡起长剑刺出长河般荡漾不绝的锋芒,左手掌风更是趁机猛然拍出,鬼魅般袭向钟晔的胸口。钟晔大惊,忙提气朝后掠飞,令狐淳剑光直卷而去,顿时横在钟晔的咽喉处。

争锋的剑光忽然消失,空中唯有无数梅花簌簌飘落。

钟晔持剑的手慢慢垂落,于寒风中涩声道:“我输了。”

令狐淳轻轻舒了一口气,脸色红得异常。虽为自己正了名,他却丝毫没有心满意足之感,反倒觉得有些惆怅,不禁又想起安风津那一役的惨烈,那死去的无数将士,那苍红东去不可挽留的江水——当自己漂浮在江面碎木上清醒过来时,那一刻万里烽烟消散,唯剩下心里无限的悲凉,连同脸上的疤痕,一直存留至今,稍不留意,便是潮涌心头的苦痛。

“你没输,是我们输了……”令狐淳面色黯然,正待收剑时,钟晔却忽地侧脸,任肌肤在锋利的剑刃上一划而过,淋漓鲜血映着雪亮的剑锋。

令狐淳愕然,钟晔后退两步,淡然道:“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了。”

令狐淳沉默许久,掷剑入土,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大笑豪迈:“不愧钟晔!”

钟晔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对云憬道:“少主,我们走吧。”

云憬轻声叹了口气,揖礼向令狐淳辞行。沈伊掏出丝帕捂住钟晔脸上的伤痕,哀声怨叹,听得钟晔眉毛拧成一团。

三人将离开时,令狐淳却又突然叫住云憬:“公子方才可说近日将去洛都?如果要走,就尽快走吧,再迟怕就走不了了。”他低声说完,便不再看那三人,拔了剑转身入了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