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指尖泪(第4/6页)

胡彦顿时怕了,忙大声道:“别打了,我不报官就是!”

孙三娘作势扬了扬手:“你错了没有?”

胡彦也不是傻子,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求饶:“我错了!杜夫子,我不该用弹弓打你,以前也不该取笑你、不尊重你,更不该抢你的果子吃,我错了!”

孙三娘这才放开胡彦,环视着诸位学生,冷冷道:“很不服气是吗?觉得我就是仗着力气大来欺侮你们?那你们呢?难道不是仗着自己出身高门大户,仗着自己眼神好,就来欺侮杜夫子?这里可是书院啊,京城的书院。你们知道能在这读书,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吗?”

说到这里,孙三娘突然有些哽咽:“我儿子在钱塘,当初我攒了足足半年的钱,求爹爹告奶奶,才为他请到了一位在京城待过的夫子指点学问。可你们呢?守着今科的进士给你们当夫子,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一众学生们本来怕得要死,没想到孙三娘说着说着,竟然要把自己说哭了,大家又开始面面相觑。

孙三娘三两下抹掉眼角的泪,激动地说:“不是我小瞧你们,爹当官爷当官,又不是自个儿当官,凭什么就觉得高人一等!还扯什么公候伯子男,我孙三娘祖上还是大官呢,到现在还不照样杀猪卖茶!杜夫子现在是没选到官,可那又怎么着?他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进士,以后肯定有他高升的机会!单凭着他肯容忍你们这么久的这番气度,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杜长风没想到自己在孙三娘眼中竟然有这么多优点,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孙三娘又转身面向山长:“山长,我确实只是个无知妇人,可教孩子,到底是只教学问,还是要教做人,您肯定心里有数。对不对?”

山长讪然地把目光移开,不敢与孙三娘对视。

孙三娘又看了看傻站在一边的众少年:“你们啊,真和我那个孽障儿子一模一样。对你们好的,你们不知道珍惜,反而……哎,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发完了火的她仿佛泄了气一般,往书院外走去。众少年早就被她训得齐齐低下了头,见她离开,竟无一人敢去阻拦。

良久,胡彦才嚅嗫着到杜长风面前,深深一礼:“夫子,之前弟子大错特错,对不起!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跟你做学问!”

杜长风欣慰地摘下叆叇,抹着眼泪道:“好,好!”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篮子绊倒。

众少年忙扶住他:“夫子小心!”

杜长风却突然想起这是孙三娘落下的篮子,他连忙将差点害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抱在怀里,朝门外拔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叫:“孙娘子,孙娘子!你的篮子!”

孙三娘这才察觉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停下来接过篮子:“谢了啊。”

杜长风气喘吁吁地说:“哪里是我该谢谢你。刚,刚才,多谢你仗义执言。”

不知怎的,孙三娘觉得杜长风眼下还挺可爱的,想起初次见面时,他那副“之乎者也”的讨厌模样,孙三娘忍不住调侃道:“你以前来客栈替欧阳旭当说客的时候,那张嘴不是叭叭叭叭挺利索的吗?怎么对着一帮小兔崽子,就放不出屁来了?敢情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啊?”

杜长风尴尬地笑道:“没错,就是个怂包。所以在官家面前才失了仪,结结巴巴地,一句话都讲不明白。”

孙三娘满腹挖苦之语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得边走边道:“原来你知道自己的德行啊。”

杜长风跟紧她的脚步:“刚才真的谢谢你。自打我在御前出了丑,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替我说过话。”

孙三娘翻了个白眼:“光嘴上说有个鬼用,想谢的话,拿钱出来啊。”

“啊?哦!”杜长风居然真找了半天,从身上摸了一吊钱塞给孙三娘,“一吊钱,够不够?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孙三娘不由啼笑皆非:“你还真给啊?”她抬眼看到街边的肉铺,想起了什么,便问:“你是不是白天还能看见点,晚上就根本看不见?是不是以前都还能看见,最近几年才看不见?”

“你怎么知道?”杜长风诧异极了。

孙三娘走到肉铺那,丢下钱拎起一串猪肝扔给杜长风:“这病,我知道一个土方,拿回去吧,每天一块,连吃三十天。”

见杜长风傻愣愣地抱着那串猪肝,孙三娘又道:“放心吧,我杀了十几年的猪,吃猪肝治好的鸡视眼,没十个也有八个。”言毕,她挽着篮子留下傻站在肉铺边的杜长风径直离开。

杜长风看看手中的猪肝,又看着孙三娘渐渐远去的背影,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孙三娘的身上,给她的背影勾勒出了好看的金边。

杜长风仰头望着耀眼夺目的烈日,只觉得孙三娘与初夏的阳光一样热情洋溢,暖在了他的心窝。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东京的码头,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下了船。

排队上跳板时,她见到前面的人挑了一箩筐红枣,吞了吞唾沫,便悄悄摸了两把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农妇一边啃着红枣,一边跟码头上的搬运工打听着葛招娣的下落,问了半天也毫无进展。正在懊恼之际,她突然一错眼看见了远处正与一名小贩说话的葛招娣。

农妇本欲大喊,想了想却选择悄悄地靠近葛招娣,趁她不备之时,将她一把抓住:“葛招娣,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

葛招娣先是一惊,很快就用劲挣扎起来。

农妇却放开声音大喊:“快来看啊,不孝女打亲娘啦!”

一时间,码头上的人都看向了葛招娣母女,甚至有好事者开始对此指指点点。

“你别叫了!”葛招娣又急又羞地挣扎着。

“我要不叫,你就又该跑了!”葛母拍着腿哭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啊,一家人都饿死了,你居然一个人在东京快活逍遥!可怜我十月怀胎,怎么就生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葛招娣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连忙大喊了一声:“你再闹,我就不给你钱了!”

葛母一下了收了声。

葛招娣摸出钱袋来,一边敞开给母亲看,一边把她往路边带,“你只要不闹,我就给你钱!不过这些是掌柜的给我的,我只能先给你一半……”说着,她掏出钱来一枚枚地开始数。

葛母一只手还抓着葛招娣,另一手伸出去接钱往袖里揣。

葛招娣往回拉着自己的袖子:“你轻点拉我,袖子都快破了……哎呀!”她找准机会,佯做失手,钱袋一下子掉在地上。

葛母下意识地扑到地上去抢钱,等她把大半散落在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却发现葛招娣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