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我们正待整装出发,一辆卡车从加兹尼城方向沿路开了过来,车上有一队奇特的人,穿着色彩鲜艳活泼的服装,长长的黑发就像古希腊的杂役:前面是厚重的黑色发卷,剩余的头发垂及肩部。他们的面孔好似鹰隼,比一般的阿富汗人显得苍白一些。他们长相英俊,但其中有一个我认为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长相特别俊美。起初我不确定那是个男孩,卡车通过大桥的时候我一定是盯着他看来着,因为他用普什图语嚷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话,惹得卡车上的同伴们为他的傲慢喝起彩来。为表答谢,他像姑娘一样做了一个优美动作,但是他听到我用普什图语嚷了一句同样猥亵的话时吓了一跳。他哈哈大笑,把头摆来摆去,让长头发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然后他用优美的手臂懒洋洋指着我嚷道:“我知道这些弗兰基想要什么,可他别想。”卡车上的男人们又一次为这位独一无二的成员喝起彩来,然后继续赶往坎大哈。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道。

“舞蹈队,”努尔回答说,“他们整年在阿富汗巡回演出。”

“他们的长头发怎么回事?”

“传统如此。从他们的着装来看,这是一支很棒的舞蹈队。”

就在已经走完了到坎大哈的大部分路程时,我们遇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他的醒目之处在于,他不仅穿着传统的肥裤子和长衬衫,而且还套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女式外套。那原本一定是件漂亮衣裳,有长长的闪亮镶边,腰收得很紧,看上去就像是巴黎货。这件酒红色的外套仍然是韵味十足。

我让努尔停车,把那小伙子叫到我们的车上来,他高兴得瞪大了眼睛。他爬上后座,靠在备胎上,小心地理了理外衣。

“以前坐过汽车吗?”我用普什图语问道。

“没有。真是令人激动。”

“往坎大哈去是吗?”

“是的。去过春季庆典。”

“以前去过吗?”

“没有,”他的笑容一闪而过,“但是我听说过坎大哈。谁又没听说过呢?”

“你住在哪里?”

“山里。巴达克沙。”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我对努尔说,努尔问了四五个问题,最后确定这地方在往北几百英里处。

“肯定是个垃圾场。”他用英语说。

“是好地方?”我用普什图语问道。

“噢!是个好地方!”年轻人热情地回答道,“去年收成非常好。秋天时我卖了一匹马给正往南去的普文达人。所以,我带着点钱去坎大哈,这个我可以说给你。”

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这般夸口可能会送命,因为他并不了解我们是什么人,而被人知道带着钱的行路人经常会被杀死。毫无疑问,巴达克沙附近也时常发生这类事件,这个年轻人恐惧地看着我们。

“闭上你的嘴,你这傻瓜,”努尔厉声说道,“这回你挺走运。我们是政府里的人。”

年轻人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但是我又问道:“你这件外套哪儿来的?”

他是个随和的年轻人,很喜欢交谈,于是很快回答道:“这衣服在我家里已经有好多年了。我父亲穿着去过一次坎大哈。我没有去过喀布尔,但是我兄弟穿着它去过赫拉特,那可是个大城市,他说的。”

“你父亲从哪儿弄到这外套的?”

年轻人拒绝回答我,努尔・木哈姆德问道:“他杀了人抢的,是不是?”行路人什么也没说,努尔说了下去,“有个陌生人穿着这件外套打山里来,你父亲就起了歹心。然后开枪杀了他,是吧?”

我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年轻人,他的脸上一副安详的笑容。他说:“你们政府里的人什么都知道,不是吗?怎么养羊。怎么上税。修什么路。但是这件外套的事你们就不知道了,是吧?”他纯粹是因为快乐笑了起来,用双臂把自己抱紧了一点。

“谁杀了谁?”努尔继续问道。

年轻人大笑起来,对努尔晃着手指。“不是,不是,官老爷先生!这件事你可没法知道。在你问出更多的问题前,停下车,我走路。”

“别紧张。”努尔说。

“没问题。”年轻人严肃地说,“但是别管那件外套的事了。”

我们沉默地走了几英里,然后听到吉普车后面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们的搭车人看见了坎大哈的光塔。“到城里了!”他叫喊起来。

开始我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渐渐地,坎大哈,这座比喀布尔古老得多的城市,在地平线上开始显出了轮廓。我们向着城墙越走越近,我说不上来究竟谁更兴奋,是这位身穿欧洲外套的年轻人,还是我这个来自美国大使馆、马上要执行首个外交任务的官员?

我们把搭车人放在市中心,这是一座混乱、肮脏,街道上又跑骆驼又过火车的大城市,四周的泥巴墙看上去好像在波斯的大流士时代就建好了。努尔给我们找了个过夜的地方,比加兹尼城的窝可好多了,但是没有了波斯地毯。把吉普车交给荷枪守卫后,我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找史迪格里茨医生,那么你能否帮我查到他住在哪里?”

“现在就要?”努尔问道。

“现在就要。”我重复道。他很快回来,带着我走上一条逼仄狭窄的街道,一侧的泥墙上有块牌子写着:医生,慕尼黑大学。

“要我跟你一起吗?”努尔问道。

“不需要了,谢谢。”

“坎大哈比喀布尔险恶。”努尔警告我。

“我自己没关系的。”我安慰他说,然后走进了医生的房子。

候诊室的情形吓了我一跳。这是个奇形怪状的房间,又小,地板又脏,摆着一条长凳和两张很旧很旧的椅子,上面坐着戴头巾的男人们。有一个人起身把他的座位让给我,但是我用普什图语说:“我站着就行。”说完,那些棕色的脸全都转过来盯着我看。最后有个人问道:“弗兰基?”我回答:“美国人。”人们仍旧盯着我不放。

过了几分钟,通向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戴着头巾的人。下一位病人走了进去,他一定是对医生说外面有个弗兰基,因为很快门又突然打开,冲出来一个中等年纪、中等身材的男人,不是来迎接我,而是来审查我。

“你是谁?”他用短促、带口音的英语问道。我报上名字,他的疑虑收敛了一点。“你有什么事?”

我想要说,我可以等到他忙完手里的活儿,但是他打断我,用普什图语嚷道:“这些见鬼的美国人过来要求特殊照顾。他们总是这么干。他必须排队,等到你们……所有病人看完病。”

我用普什图语说道:“等你忙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