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我不是大人,真难为情,”努尔纠正道,“我是米勒大人的司机。”

史迪格里茨仔细看了看努尔穿的西式皮鞋、西装,还有昂贵的土耳其帽子,最后决定不能上当受骗。“我得恭喜米勒先生,能拥有阿富汗最优秀的司机。我希望我的英语能跟你说得一样好,努尔大人。”

“我也希望我能从慕尼黑大学获得学位,去当医生。”努尔回答道。矮胖的德国医生容光焕发,连连称谢。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总能看到史迪格里茨。见他的次数越多,我就越相信如果各大使馆真能请到他,他们可真就找到了个好医生,所以我决定帮他运作一番,把他调到喀布尔去。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席间他总是小心提防,保护着他的啤酒,而因为由我来付饭钱,所以我问了好多个问题,他也欣然一一作答。

这番询问让我最终确信一点:史迪格里茨不是纳粹分子。在用药之道上,他采取顺势而为的人道主义态度,深知药物对于减轻精神上的痛苦的作用并不亚于减缓身体上的痛苦。他特别爱讨论哲学问题,每晚与我共进馕和肉饭当晚餐,饭后陪我看舞蹈表演,接下来他会吸着烟斗,与我一直谈到深夜。

每当回想起在坎大哈度过的激动人心的日子,我总是忘不了史迪格里茨身上的一个特点:他对于舞蹈巡回表演队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尤其是对那个领舞的演员。“他们是阿富汗的污点。”他抱怨道,用本地人那种发音方式来称呼着他的第二故乡,“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是这个民族的痼疾。老天爷,他们真应该把那些女人身上的罩袍去掉,把国民的心理基础变得正常些。”

一天午饭时,我们与努尔讨论这个问题,努尔宽容地笑了起来。“到这里来的每个弗兰基都找得到一件非得马上改变不可的事来。史迪格里茨医生说,把那些女人从罩袍里弄出来。法国大使说,再培训出两千个大夫来。美国大使告诉我们,用管道把水从山里引出来。俄国人说,把你们的街道铺上路面。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究竟该先做哪样?”

“先做哪样?”史迪格里茨急切地问道。他最喜欢这种谈话了。

“所有的一起来,”努尔回答道,“没错!笑吧!但是我们得让整个民族在所有的方面都拼命向前冲。这就需要有更多的智慧和魄力,而我们目前没有那么多。你们上床睡觉时,请替我们祈祷吧。”

“我一直在祈祷你能带我去纳兹鲁拉在坎大哈时住过的房子。”我说。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努尔鞠了个躬,“你跟我们一起去吗,医生?”

“荣幸之至。”他正色道。他正要伸手到口袋里拿零钱,突然想到一件美事。“让这个弗兰基付这顿饭钱?”

“是的,我来付。”我说。难民里没有谁比德国人更爱为钱的事操心了。他舒了口气,我掏出钱来,发现他抢在算总账之前又多拿了一块馕,后来我们在街上走着的时候,他一直嚼着这块馕。

努尔领我们到了一座四周建有围墙的住宅,跟其他的住宅别无二致,宅子里果然有一位看门人很不情愿地盘查了我们,最后总算答应让我们进去。这里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一座花园,几棵果树,几堵泥墙,几块波斯地毯,还有一位男仆。有一幅国王的彩色大照片,桌子上有三本很旧的《时代周刊》。家具上都装了马海毛垫子,呈现出不大悦目的粉色。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从一扇门里走出了一位显然非常年轻的女人,穿着发灰的蓝色丝绸罩袍。史迪格里茨看到她在室内也身着长袍,显出大为惊愕的样子来,努尔・木哈姆德也是同样的表情,他介绍说,我是美国大使馆来的绅士。那个罩着袍子的人用普什图语说道:“很荣幸,能欢迎您来到纳兹鲁拉家。”她对努尔悄声说了句什么,努尔点头同意,然后她喊来一名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仆,是一个四岁的女孩和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孩。

“是纳兹鲁拉的孩子,”努尔肯定地说,“老大跟我最小的孩子一样大。”

“你有几个孩子?”我问努尔。

“三个。”他回答。

“你妻子是阿富汗人吗?”

“这与你无关。”史迪格里茨医生不满地说。

“她是北方过来的。”努尔随和地回答道。

很明显,我们之所以互相聊了起来,是因为穿罩袍的女人让我们觉得不自在。一般来说,任何足够开明,愿意把弗兰基领到家里,让他们当着妻子的面高谈阔论的阿富汗男人都会告诉她说,“你可以摘掉罩袍,亲爱的。”而纳兹鲁拉太太肯定也想这么做。但努尔・木哈姆德是政府来的官员,也许是一个拥护保留罩袍传统的男人,一想到这点,她又望而却步了。为了保护她的丈夫,她只得把自己遮起来。

而在另一方面,根据我的了解,努尔则是个非常开明的阿富汗人,愿意看到废除罩袍,而且他当然很想亲自对纳兹鲁拉的太太说——“跟我们在一起,您可以脱掉罩袍。”但是他怕有人可能会把这件事捅到喀布尔去,眼下他在政府里的位置还不够高,没法按他自己的想法办事。

于是,两个都知道罩袍注定要退出历史舞台的人,却都对此无所作为,而事实上这样的做法恰恰巩固了罩袍的传统。我打破了僵局,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所以只好用英语问道:“为什么纳兹鲁拉的太太不跟丈夫一起去比斯特堡?”

“问她自己吧。”努尔说,于是我用普什图语重复了我的问题。

“那里没有我们的住处。”她柔声说道。听着从袍子里传出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明白。”我说,但是同时我又想道,艾伦・杰斯帕不就找到住处了嘛。

“请坐,各位先生。”仆人拿着四杯橘子汁出来时,她对我们说道。我暗自纳闷:她穿着罩袍该怎么喝呢?

“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你丈夫,”我说,“需要我们带什么东西给他吗?”

“您真是非常周到。”她回答说,我从中听出了一丝尴尬。然后她发出迷人的笑声,我看见墙边已经摆着一箱东西,等着我们送到比斯特堡去。

“努尔之前已经来过这里了。”我尽可能殷勤地说道。

“是的,”她轻松地说,“他昨天都安排好了,但是我很高兴你也能这么想。我不想让努尔为难,做超出他权力的事情。”她的用词非常准确,看来对于纳兹鲁拉的这段三角恋情,我得有所改观了。他的阿富汗妻子可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娶过来的沙漠赤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