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7页)

“让他进来!”我用普什图语喊道。

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德国医生就走到我们中间。“想要去看看独一无二的表演吗?也许这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能看到的。”

“怎么回事?”

“你没听到外面乱作一团吗,大概在早晨四点钟的时候?”

“听到了,”努尔回答说,“大街上打起来了。我估计是斗殴。”

“你说对了一半,”史迪格里茨说,“开始是斗殴。”

“为什么事?”努尔问道。

“还是老一套。男人们为了舞男打起来了。尤其是米勒先生大为欣赏的那一位。”

“就是我说过,在纽约一定能火起来的那位。”我提醒努尔。

“他昨晚就火起来了,”史迪格里茨狡猾地说,“两个男人为他大打出手。杀死人了。”

努尔・木哈姆德用普什图语咒骂了一句。“又是这种事?”

“是的,”史迪格里茨用普什图语回答道,“我得提醒咱们的美国朋友,这个男孩是个魔鬼……魔鬼。你从没明白过,是吧,米勒先生?”

“我没想到会杀死人。”我用普什图语承认。接下来,我们几个参与到这个可怕事件的发展中去,用的都是普什图语。

努尔・木哈姆德肯定已经猜出我们即将目睹的将是什么场面,但是我却万万没有料到即将发生什么,因为在我所读过的有关阿富汗的书籍中,没有哪本书能让我对于在这个可爱的春日清晨里,在坎大哈的公共广场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作好心理准备,即使是那本讲述加兹尼城腥风血雨历史的书里也没有这种内容。史迪格里茨医生在赫拉特曾经见过这种事,他知道等着我们的将是什么场面。我们走去广场的路没有多远,但是他要求在他的办公室停一下,办公室守门人领着我们走到一个挂了两道锁的箱子旁边,史迪格里茨从里面拿出了一架莱卡相机。他在接诊室里给努尔和我分别照了一张相作测试用,然后把相机挎在肩头,戴上了一顶土耳其软毡帽。之后他带着我们来到了广场。

就在舞者表演的那个场地上,聚集了一大群男人,但是现在那串灯已经没有了,光秃秃的土地像岩石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在广场的一侧站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是人群关注的焦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地位,因为他穿的马鞍鞋和衬衫都很破旧,外套也差不多碎成布条了。然而他一脸倨傲的神色,却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他被一群暴民围在中间,却好似鹤立鸡群一般,身旁的民众都对他表示尊敬,而他也泰然受之,仿佛这是某种世袭权利似的。显然,他就是暴民围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这时候传来一阵鼓声,不是充满热情的那种伴舞用的鼓声,而是有些发闷,音色也不一样。鼓声是在宣布有八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已经来到现场,他们看上去又严肃又冷漠。他们两个两个地走进来围住了事先用一堆鹅卵石标记好的出事地点,然后我看见两个警察一组,用一根木槌把一根木棍钉在地里,露出地面的长度是八英寸。

鼓声又响起来了,从先前用作更衣室的小巷子里走出了两个矮小的、圆滚滚的毛拉,他们的脸刮得很干净,跟山里那些瘦骨伶仃的鹰钩鼻很不一样。他们示意鼓声停止,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祈祷起来。我没有听懂他们说的所有祈祷词,但是他们似乎正在为即将参与一场古老仪式的人们净化心灵。他们还祈祷说,我们每一个目睹了这件事情的人,将会尊敬上帝的指令,遵守上帝检选的先知制定出来的戒律。祈祷结束后,鼓声又响了起来,一个戴着枷锁的人被带了上来,他显然是个囚犯。

“就是那个穿外套的年轻人!”我叫道。

努尔说:“从巴达克沙来的那个!”然后他示意我不要说话,这时候史迪格里茨医生正忙着给仪式拍照。

山里来的年轻人晕晕乎乎的。我怀疑他是不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或者曾经干了什么。他带着一年的积蓄来到坎大哈,却被卷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漩涡中。守卫抓住他推来推去,好像是在对待一头畜生。

“他就是凶手?”我小声问努尔。

我左边有个人说:“昨晚的舞蹈表演结束后,这个犯人想要买下那个舞男。但是有个警察已经预定了。这个山里娃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得不到那个舞男。他气昏了头,杀死了警察。大家都看见是他干的。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怎么惩罚还没定下来。”

“会怎么惩罚他?”我问道。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看到下面的事情。”努尔回答。

“你会留在这儿吗?”

“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得报告上去。”他做出听命于人的样子说。

那两个毛拉走向那个昏头昏脑的山里人,说道:“你犯了杀人罪。”那犯人根本没能力接受这个指控。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毛拉走到一个我没见过的、戴着一顶土耳其毡帽的胖子面前,问道:“政府想要接手这个案子吗?”

胖官员回答道:“这是一时冲动犯下的谋杀。政府跟这个案子完全扯不上关系。”他对毛拉点了点头,走开了。

接下来,毛拉们走到穿得破破烂烂的那个老人面前,宣布:“古尔・马吉德,这位囚犯谋杀了你的儿子。根据先知的法律,我们将他交给你来处罚。你,古尔・马吉德,可愿接受这个责任?”

老人一脸庄重地走上前去,抬起眼睛,好直视那位年轻人,用清晰的声音宣布说:“我愿意接受这名犯人。”

毛拉最后祈祷了一次,祈求上帝赐予他们公正和仁慈,然后我们就再也没看见他们了。

看守囚犯的人把他往前推,几乎碰到了那位老人,现在这件事变成了年轻的罪人和死者的老父亲之间的私人恩怨,演变成为一部由千年前的大漠居民构思而成、由无数代人向之致敬的戏码。国家和教会一样,都只能退居幕后。只有罪人和丧子的老人相对而立,而在这出恩怨情仇的戏码中同样也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围观人群则是神情紧张、默不作声,最后老人大声嚷道:“把犯人绑起来!”

听到这一声喊,人群狂热地爆发出赞同的叫喊声,我听到努尔用普什图语悄声说道:“我祈祷上帝赐予我们仁慈,哪怕就这一次。”而在那一天里,只有复仇,没有仁慈。

年轻的杀人犯被推到树桩那里,手脚抻开、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人们纷纷伸手伸脚踢打着他,直到他被四仰八叉地摆成了圣安德鲁在十字架上的姿势。人们已经不再把这出戏当成宗教仪式;接下来我们即将卷入一场报复行动中,仇恨无可置疑,且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