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页)

他正在重复我说过的话,我忍着没提醒他,说:“咱们已经走完一大半的沙漠路程了。”

“我想请你给我妻子捎个口信。”他痛苦地用力说道,“她住在科林斯堡。是个好得要命的女人。告诉她……”他抽搐了一下,几乎可以看到一阵苦楚闪过他的脸颊,迫使他停顿下来。

我把他的头巾浸透,用湿布铺在他的腿上。河水已经用完了,我向努尔提出:“我们得用点饮用水了。”努尔沮丧地看着我,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沙漠,然后听了听普利契特的呻吟声。我看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在极度干燥的空气中变成了盐粒。

“如果他需要水,就给他吧。”他用普什图语说道。

我在普利契特的额头上倒了一些饮用水,他又恢复了一些神智,可以口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让我带给他的妻子。她得去找丹佛市的一位弗格雷格斯先生商量后事。孩子必须拿到大学文凭,两个都是。然后,出于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原因,他开始进行一段长长的叙述,讲述他在一篇科技论文中读到过的一种新型涂料。这种涂料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家地下室的问题。花上二百美元是值得的,但是她也许能讲讲价钱买下来。

“普利契特。”在他长篇大论地讲完涂料的事之后,我突然插嘴说,“我认为我最好把史迪格里茨医生找来。”

“不要去。如果我要死去,让我与我的同胞待在一起,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纳粹分子。”他开始打冷战。然后他的脸上冒出了一层吓人的汗水,细小的汗珠涌了出来,立刻就在令人头晕的热气中蒸发掉了。

“我要着火了!”他喊起来。努尔・木哈姆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放声大哭起来,终于停下了吉普车。

“我不想开车把这个人给死神送上门去。”他抹着眼泪,光着脑袋站在太阳底下,“如果死神想收走这个人,就得到……这里来。”

我看到打头的吉普车开始移动,感到气愤极了,于是连续按起喇叭。“别吵,你们这些小子。”普利契特喊道。

纳兹鲁拉收到我发出的信号,在灼热的页岩平原上调转车头开过来。“你他妈的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对努尔吼道。

“我不想开车把这个人给死神送上门去。”努尔固执地重复道。他从行李中拿出一小块布,铺在沙地上,面朝西方的麦加圣地跪了下来,开始祈祷。

“他看上去糟透了。”纳兹鲁拉说,史迪格里茨医生快步跑过来,查看着神志不清的工程师。

我的嘴唇里无声地冒出了一句奇怪的、沙漠居民常说的祈祷词:“噢,上帝,请饶恕我的族人。”我说完这句话,约翰・普利契特就死去了。

我失神地望着纳兹鲁拉,他耸了耸肩说道:“这就是靠运气,没有人觉得他运气好。”这句话太冷酷无情了,我简直想对着这几个笨蛋大发一通脾气,正是他们默许了这种可耻的自杀行为,但是努尔・木哈姆德比我还要义愤填膺:“你们都是凶手。把这个倒霉的人带到沙漠里来。”

这就太过分了。我喊道:“如果你真这么想,为什么不早说?”

“没人问过我。”他抽泣着说。我突然想到,如果他当时能够帮我说话,哪怕只有一次,我们也不会离开察哈尔,普利契特现在还会活在世上。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站出来:他不敢与社会地位更高的纳兹鲁拉正面对抗,因此,眼下我们只好站在沙漠里,还要把一具死尸运走……正午的高温正在无情地蹂躏着这具肉体。

现在努尔・木哈姆德还没法开车,所以我负责驾驶载有尸体的第二辆吉普车,向坎大哈开去,但是当我们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开到页岩堆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大片石膏若隐若现,想到那几个士兵正是因为躲闪不及才命丧黄泉,我慌忙急打方向盘试图避开,结果直接撞上了一堆摇摇晃晃的岩石,在车前轴下面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努尔・木哈姆德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边责怪自己,既然地形这么险恶,应该由他来驾驶汽车,一边还在诅咒命运,而那具尸体已经被甩出了吉普车,七扭八歪地躺在页岩地面上。纳兹鲁拉倒是镇定自若。他安抚着努尔,又叫我不要自责,同时帮助史迪格里茨医生把尸体搬进了那辆还能开的吉普车。然后他平静地研究了地图,告诉我们,“舌头客栈”一定就在往北一点点路程的地方。我们把这辆破车拖到那边去,再见机行事。

当我们把两根绳子系在一起的时候,史迪格里茨说:“我们干吗不开回去,用那两个大兵吉普车上的车前轴呢?”

纳兹鲁拉突然停下来,把绳子扔在地上,站在灼热的阳光下考虑着德国人提出的建议。他揪着自己的胡子,嘟囔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笨。真笨。”他走到一边去,张开两只手,当作两辆吉普车那样比画着。过了很长时间,他在沙漠上走来走去,然后回到我们中间。

“我们必须直接去商队客栈,有三个原因,”他说,“首先,我不确定是否还能如我们所愿,找到那辆吉普车。”

“就在后面那里。”我指了指。

“有四十多英里远,”他纠正道,“有时候沙漠里的东西你只能找到一次。第二,我们没有足够的水供来回往返。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万一酋长的搜索队已经到过那里怎么办?假设我们回去,发现吉普车已经不见了怎么办?”

他没再说下去,系好绳子,然后把我们拖到了“舌头客栈”,当天下午四点钟,我们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他的便笺还夹在门上。

我们把吉普车推进了排列得像蜂巢似的房间中的一间,然后开了个会,纳兹鲁拉研究了我们目前的几种选择。我们决定,必须有两个人开着那辆没坏掉的吉普车,带着普利契特的尸体设法赶回比斯特堡。没有必要用四个人的生命来冒险。另外两个人必须留在商队客栈,身上带着节省下来的食物,守着坏掉的吉普车,等着救援队回来。“只有一个问题,”纳兹鲁拉总结道,“我们怎么分组?”

有了以往的教训,这次我迅速作出了反应。“我写一张命令,并且承担全部的责任。史迪格里茨和努尔待在这里。纳兹鲁拉和我开车赶往比斯特堡。”

“有道理。”史迪格里茨嘟囔着。

仍在瑟瑟发抖的努尔・木哈姆德推翻了这个计划。他吸着气说:“跟米勒大人在一起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被解除了。”我用普什图语回答道。

“不行。我得照看着你。”努尔坚持说。

“这种争论没有意义。”纳兹鲁拉说,“如果有人要穿越沙漠,必须得是阿富汗人。米勒和史迪格里茨,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努尔,上车。”努尔又开始抗议,但是纳兹鲁拉喊了一句在美国学来的词儿,“看在基督的份上,赶紧走!”努尔坐好之后,纳兹鲁拉拿着水罐步行到死水一潭的池边,这个水池只能给驼队旅社提供少得可怜的水源。“你们靠这点东西能坚持三四天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