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随春草绿 缘定山坳间娶在李庄的学者(第2/7页)

罗伯希的覆信,唯一担心的是逯钦立在故乡山东巨野是否有妻室。史语所档案中,有傅斯年一封覆信。信上写道:

伯希先生左右:
惠书敬启,此点正为弟所注意而不敢苟者,故前信发出之前,已经查照逯君并未婚娶。先是逯君友人托弟写信,弟即对之云,此点最重要,须证明。其同事友人遂共来一信,证明其事,故弟乃敢着笔也。
彼时又查其入此填表及在北大填表,均未婚娶。当时办法,家人多一口即多一口之米,故未有有家室而无填者。逯君平时笃实,不闻其说不实之话,故几经调查而后以前书相呈也。先是彼在昆明时,其父曾来信嘱其在外完婚,事隔三年,又经迁动,原书不存。彼最近又向其家说明一切,当有回信。惟彼家在沦陷共产党区交错之处,信每不达,回信当在半年以上耳。
傅斯年谨启二月二十一日9

这封信的后面还附有史语所研究人员的“保证书”,签名者有张政烺、傅乐焕、王明、劳榦等,证明逯钦立“年逾三十,尚无家室,以上所具,确系实情”。

得到准信,罗家一块石头落了地,开始张罗婚事。这桩喜事,多少有些让代理所务的董作宾准备不及。1944年4月25日,他给傅斯年写信:“均一住家房子誊出后,济之兄要为三组同人作宿舍,逯钦立拟亦要此房作结婚新房,如何之处,请决定?”10傅斯年是如何处理这难题的,已不得而知。总之,良缘走进佳期。三十四岁的逯钦立牵手二十二岁的罗筱蕖。李济的老父亲李权写有一首《贺婚礼》,词曰:“环绕花舆笑,争把老师拍手呼。老师俯首作新娘,依旧弦歌起一堂。绛幔未悬纱曳地,群称福禄好鸳鸯。”

大喜之日,红烛之下,逯钦立把傅斯年代自己说项的那封信,虔诚地用小楷抄录下来,信末有“弟子钦立录副”一语。

李庄六年,逯钦立在史语所集刊上发表了《说文笔》《形影神诗与东晋之佛道思想》《述酒诗题注释疑》《陶渊明年谱稿》等十几篇论文。但他用功最勤者,仍是傅斯年所言的那部“诗史”。逯钦立深感明人冯惟讷所辑《诗纪》、近人丁福保所辑《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搜括靡遗”,有功于世,却仍有缺失,遂在前书基础上重新攟摭上古迄隋末的歌谣,另谋新编。傅斯年将史语所珍藏的杨守敬的《古诗存目》抄本交他比勘。红袖添香,焚膏继晷,几度寒暑,逯钦立完成了《先秦汉魏南北朝诗》的资料收集和前期准备工作。此项工程,除了时间、毅力之外,更需要多方面的知识储备。如浏览前后汉书、三国志等书,了解彼时的历史地理;校勘诗家之作,须精熟传记及生平;要熟知乐府诗之组织及内容;要熟识那个时代的风物;要了解汉魏别体字;要熟知汉魏韵部分合等。此时的逯钦立已万事俱备,假以时日,必大功告成。

逯钦立罗筱蕖结婚照。

山茶花,年年开。戴一朵茶花下山来。
自从大桥会一会,李光涛相思苦难捱!
拿起笔,写封信,要给小姐通音讯。
情书一束送上去,果然打动了小姐的心。
风吹竹叶颤簌簌,小姐在门前望情哥。
嫂问姑:“你在那儿看啥子?”
“我看那,长丰轮客人恁样多。”
张打铁,李打铁,买点礼物送小姐。
几次下山等长丰,又怕人说“是把衣料接”。
月亮光光,打水洗衣裳;
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上仓房。
仓房头,有高楼;楼下歇,遇到张三姐。

1945年10月26日(农历九月二十一),董作宾在板栗坳牌坊头举行的李光涛与张素萱的婚礼上,以证婚人的身份朗诵了这首“新乐府”。诗中的“长丰轮”,是卢作孚的民生航运公司返还于宜宾与重庆的长江客轮。在码头上接衣料的细节,或写实或虚构,但传神地描绘出特定时期李庄姑娘对山外世界的渴望。

李光涛1902年7月5日生于安徽怀宁。父亲早逝,母亲矢志守节,家故寒素。光涛姐弟三人常随母亲到族中的清节堂寄食。清节堂为抚恤孤寡,办有塾教。李光涛在清节堂读到十三岁,不愿看族人冷眼,遂泣别母亲,独自到外面闯荡。他一边打工补贴家用,一边膏火自给,苦读书本,终于考入安庆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1年毕业后任职于安庆海关。

1928年,史语所由广州迁到北平后,接手了八千麻袋明清内库档案,移存于午门楼上,准备整理。由傅斯年、徐中舒筹划,招雇临时书记十人,工友二十人。李光涛与徐中舒是怀宁同乡,又是校友,1929年9月经徐中舒推荐,李光涛进史语所任临时书记,负责明清档案的清理。

明清档案是清廷存放于内阁大库中的诏令、奏章、则例、贺表、卷案、实录、殿试卷及各种簿册等。宣统二年,内阁大库屋坏,大学士张之洞曾拟奏请销毁,最后采纳参事罗振玉建议,将档案移存国子监,足足有八千麻袋。民国六年,版本学家傅增湘出任教育部长,陈垣任教育部次长,这批明清档案一部分调给北京大学,其余藏历史博物馆。数年之后,历史博物馆以四千元贱卖给重造纸料的同懋增纸店。罗振玉闻讯,又以一万二千元从同懋增纸店买回,寄存商部。不久,商部移出故宫,传闻日本人有意洽购。寓居天津的李盛铎又以一万六千元从罗振玉手上买过来,并在天津、北京两处租房分贮。1928年9月,史语所一成立,傅斯年便向蔡元培提出要收购这些大库档案。他致函蔡元培:“此事如任其失落,实为学术上之大损失,明史清史,恐因而搁笔。且亦国家甚不荣誉之事也。”蔡元培筹足两万元,国宝档案终于回归史语所。

20世纪40年代的李光涛。

档案整理之初,史语所制定了严格的十二条工作规则。如“休息时间,上午九时四十分至十时,下午三时至三时二十分,每次计休息二十分钟,地点在工作室外走廊。所有应用早点或吸烟吃茶以及上厕所事,俱在休息时间内为之。”“在进入工作室时,其工作室大门,由管理人将锁锁上,一切工作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并不得在室内有交头接耳或谈话行为。”傅斯年规定,必须逐日写工作日志,并指定李光涛负责。大库档案的初步整理,据罗振玉预言:十夫之力约十年完成。照此估算,二十五人至少需要四年。但自1929年9月开始,至1930年9月30日已全部完工。李光涛回忆说:“工作这样之快,自然还是那十二条规则定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