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5/8页)

早上醒来时,我发现炉火已经熄灭了。我一直蜷缩在椅子上,身体都麻木了。我费力地站起身,望向窗外,雪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用温水洗了个澡,然后给自己煮了一杯浓咖啡。除了几百罐自制的果酱和腌菜,农场里没有别的食物,那是父母为了漫长的冬季做的储备。我坐在厨房的桌旁,吃着好吃的黑莓酱。果酱并不黏稠,从勺子上滴了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还有一支削尖的铅笔——这就是我的调查工具。我会用怀疑的态度看待所有的事。在第一页上,我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很明显,我首先要见见哈坎。在我来之前,爸爸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把我的想法透露给他。他和爸爸说现在还没有米娅的消息,事情也没有任何的进展,所以我来不来都无所谓。爸爸最近决定要卖掉农场,他的银行户头只剩下一千英镑了。这段时间,他只好寄宿在马克的书房里,没有任何收入,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缺少了妈妈,他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够赶快好起来。可是她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他也随之消沉下来。他们的关系曾经牢不可破,甚至连破产都没有打垮他们。尽管在卖掉农场的问题上我有很多担忧,那里的事情也尚未明朗,但从实际角度出发,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对我的家庭来说,这是个伤心的地方,站在老旧的木质天花板下,我甚至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的压抑。哈坎并没有利用我们的困境,他依然保留了当初慷慨的报价,虽然压价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他是一个仁慈的胜利者。当新的一年到来时,农场就是他的了。

我不想带着失落和悲观的心态去面对哈坎。直觉上,我更愿意相信妈妈对他的描述,因为爸爸总是看不见别人的不好。我甚至认为哈坎一直在故意区别对待他们两个,善待爸爸,却对妈妈表现得很可怕。毫无疑问,这个强大的家伙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感兴趣的只是我到这儿来的目的。如果这会惹恼他,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决定先去附近的镇上看看,顺便买些食物,我曾和妈妈一起在瑞典的商店里购物,留下过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这里有许多受欢迎的食品,也深得我心。我相信只要吃得好,我的信心会回来的,我要把储藏室塞得满满的,让这个农场成为一个温馨的基地。

我在汽车的后备厢里堆满了各种日用品,然后穿过小镇的中心,沿着妈妈提到过的那条海滨大道游览起来。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商铺橱窗中的电灯自动亮了起来。我停在那家名叫“丽思”的咖啡店外,妈妈曾提到过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走了进去,打量着柜台里陈列的蛋糕,还有切开的三明治,里面一层层地叠着虾肉、切好的鸡蛋和甜菜沙拉。柜台后面的女人上下打量着我,毫不忌讳地显露出对我衣着的兴趣。因为伦敦总是气候宜人,所以我并没有太多厚实的衣服。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挑战零下十五摄氏度的环境,而我只穿了一条单裤和一件从慈善商店买来的夹克,外面套着灯芯绒的粗呢大衣。和这里大多数人穿着的高科技品牌滑雪衣相比,实在是薄得有些过分。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我选了一瓶矿泉水、一个奶酪三明治,一时兴起,又拿了一块妈妈和米娅共同分享过的公主蛋糕。蛋糕上涂着厚厚的白色奶油,再撒上一层薄薄的绿色杏仁糖。刚开始吃的时候味道相当不错,但很快就感觉腻了,蛋糕的质地太软,吃起来就像甜味的雪。我把它放在一边,希望主人不会因此而生气吧。我坐在椅子上,看到米娅的失踪海报就钉在广告栏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旁边的广告和标签已经快把它掩盖住了。我站起身,走到广告栏旁边,认真地看了起来。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在看着妈妈拿出的证据。上面还附带着写有哈坎电话号码的活页标签,但是没有被撕走的痕迹。

我转过身,发现柜台后面的女人依然在盯着我。我有种感觉,只要我一离开咖啡馆,她就会给哈坎打电话报信的,就像妈妈怀疑的那样。这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敢打赌,我的直觉是对的。我拿起外套,抑制住想用脏话去问候她的冲动,带着淡淡的蔑视拉起了夹克的兜帽。

回到农场的时候,才四点钟,不过天色已经很黑了。我已经被警告过,这里冬季漫长的黑夜对人的心情有极大的抑制作用,特别是生活在偏远的地区,因此我买了许多的蜡烛。和灯光相比,蜡烛的光线更加舒适和温暖。我停下车,打开后备厢。这时我看到旁边的雪地上有一行脚印,脚印很深,已经能够看见裸露的地表。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脚印一直来到了大门前。原木门框上钉着一封信,上面写着:

丹尼尔

字迹很工整。我把信放进口袋,回身到车里去拿东西。进到屋里,我点上几支蜡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在烛光的照射下我打开了那封信。里面是一张奶白色的卡片,边缘装饰着圣诞精灵的纹样。信是哈坎写来的,他邀请我今晚到他的农场去喝上一杯加料的热葡萄酒。

和妈妈一样,我也非常注重自己的穿着,经过一番筛选,我把自己打扮得十分精神。我决定不带笔记本和铅笔去,因为我不是现场采访的记者,我甚至觉得把它们带到瑞典都是荒谬的。为了准时到达,我早早就出发了,因为我不知道路上需要多长时间。很快,我就看到了巨大的猪舍,妈妈对我描述过那栋破败的建筑,这就意味着我要拐弯了。在积雪的掩盖下,一切都显得平静,但是味道依然浓郁,督促着我赶快离开。我走在长长的车道上,积雪清理得很干净,我突然意识到应该带一份礼物来的。我想回到农场,但是除了果酱和腌菜,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也不想把妈妈的藏品送给哈坎做礼物。

哈坎家的房子一派热火朝天的节日气氛。每一个窗口都安装了电子蜡烛,上面挂着装饰了圣诞花边的窗帘,还摆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和一个个漂亮的圣诞乳粥碗译者注:圣诞乳粥是瑞典传统甜点,在圣诞大餐后食用,这里是指做成粥碗形状的装饰品。。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放松,这让我不由得心生警惕。我磕掉靴子上的雪,敲了敲门,哈坎打开了门。他几乎比我高一头,身材宽厚。他笑着和我握手,他的手劲让人印象深刻。我脱掉靴子,走进了客厅。他用英语和我对话。虽然我的瑞典语还不流利,但我仍然礼貌地告诉他,我更喜欢说瑞典语,我想,这是我对他握疼我的手的一个回击。他没有搭话,只是接过我的灯芯绒大衣,对着灯光短暂地查看了一下,然后就把它挂在了衣帽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