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第4/14页)

“它们是被冻坏了!”霍普兴奋地大喊,“因为我们把‘小蝌蚪’们关在冰箱里,结果把它们冻僵了!”

霍普把这些神经元称为“小蝌蚪”。有时,她甚至会给其中的一些神经元取名字。

“当它们彼此连接时,会消耗一些热量,失去一些活力。我们应该把它们加热到37.2℃以上。”

“整个学界都在研究如何冷冻机体组织的问题,你却要背道而驰?”卢克反驳。

“可我们的这些神经元细胞还是鲜活的!”霍普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太有底。但转念一想,如果说弗莱明16是因为跑去度假,把细菌培养皿遗忘在实验室里,反倒因此发现了青霉素,那像她这种整夜在实验室挨冻的人,一定更值得好运的垂青。

乔西和卢克交换了一个举棋不定的眼神。霍普知道,自己成功地让他们动了心。

“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乔西说。

“因为这样可能会杀死它们!这总算得上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吧?”卢克仍然持反对意见。

“大不了我们把实验的前两个步骤再重来一遍。”霍普说。

“这会浪费两到三个星期的时间。恐怕弗兰奇不会这么大方。”

“所以,我们干脆赌上一把!”乔西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等一等!”霍普挥舞着双臂大喊,“先说好了,如果搞砸了,那算是我们集体决议的结果吧?”

“如果成功了,也算是我们集体决议的结果吗?”卢克和乔西异口同声地问。

“这点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只要你们答应会好好地感谢我,请我美美地撮上一顿,再放我两天假,我就同意!”

“‘弗莱明’,那请你告诉我,”卢克把一只手搭在霍普的肩膀上,戏谑地问,“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把硅板加热到多少摄氏度啊?”

霍普明知自己对此毫无主意,却还是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她想,让这些神经元细胞复苏只用了3℃的温差,所以这些“小蝌蚪”一定承受不了太高的温度,否则真会被烫死。于是她又掰了掰手指,嘴里碎碎念着一道并不存在的公式,这才喊道:

“38℃!不对,是37.8℃!”她很快又纠正。

“你是随便乱说的!”乔西嘲笑她。

“这么说真是无礼!不过既然被你猜到了,我也就放心了。”

“那我们先加热到37.5℃再说吧。”

乔西把一部分“小蝌蚪”放置在处于加热状态的硅板上,并试着用一个探头把控“小蝌蚪”们的温度变化。有那么一会儿,温度突然攀升到38℃以上,把三个人着实吓了一大跳。卢克赶紧撤回硅板,将神经元与插在电脑上的导线相连。那一刻,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早上6点,卢克、乔西和霍普才从一家要打烊的酒吧中走出来。昨晚,鼠脑神经元与电脑之间的首次信息交换圆满完成,他们为此好好庆祝了一番。

直到第三天,卢克才把这个消息告诉弗兰奇。不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重复实验加以确认——他们是在跟弗兰奇报了喜之后才想起要做这一步的——而是因为在此之前,三个人都醉得说不出像样的话来。

他们的成功还停留在实验阶段,远远没有达到为人工智能领域提供实际支撑的水平。但这个看似微小的成功,毕竟象征着部分机体信息向物质机器转移的开端。有言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弗兰奇正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当场就付清了由朗悦中心提供给乔西和卢克的两年学费。

七月中旬,霍普和乔西第一次分开。霍普信守自己的承诺,去旧金山看望她的父亲。

乔西把月开支中的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买话费套餐上。可是,不出八天,这些话费就全花光了。卢克向他伸出援手,替他充值,条件是要乔西一定省着用。其实,乔西和霍普并不是因为通话次数过多而消耗了话费。他们每天只打一个电话,那就是晚上。霍普和乔西彼此诉说一天的经历,然后各自上床睡觉,把手机放在枕边,直到第二天清晨互道早安后才挂断。天天如此。

当父亲去医院时,霍普就在城里转悠。每一天,她都会爱上旧金山多一点。她喜欢在卡斯特罗街区晃荡,喜欢沿着旧金山湾漫步,喜欢去联合街的小店里淘宝。岛上不起雾时,她就懒洋洋地坐在马歇尔海滩的黑沙上。

对于阿梅莉亚,霍普也从一开始的勉强接受转变为逐渐习惯。在饭桌上,阿梅莉亚总能巧妙地填补沉默所留下的空白。少年时代那种让夜晚黯然失色的沉默,全被阿梅莉亚一扫而光。阿梅莉亚有讲不完的趣事:令人难忘的旅途见闻、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客户、她曾经犯过的不同寻常的错误……霍普很喜欢阿梅莉亚的这份幽默,也喜欢她对萨姆的那份坦诚。所以,当阿梅莉亚宣布要去国内其他地方出差时,霍普甚至有点舍不得她走。

阿梅莉亚是在一个早上离开的。霍普和萨姆帮她把行李搬到车里,然后肩并肩地站在台阶上,目送她远去。

当汽车消失在街角,萨姆先回了屋,一边上楼一边对霍普说:“别告诉我你会想她,至少等我好好喝一杯咖啡再说。”

“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想她啦!不过,喝咖啡这个主意不错。要不我们去城里喝?”

“那我可没时间,霍普。我还要工作。”萨姆一边套上长风衣一边说。

他从门口抓起公文包,坐上汽车,又摇下车窗,朝他的女儿挥挥手。

到底是这辆老福特汽车,还是父亲的这个挥手,在霍普心中勾起了一段遥远的回忆呢?

霍普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打算趁他不在时,翻箱倒柜地找个遍,直到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为止。

她童年时代的“宝物箱”,到底被父亲藏到哪里去了呢?

她依然记得,当初她准备离开位于开普梅的家时,有一天,父亲把杂物全都装进一个纸箱里,搬到了阁楼上,仿佛要告诉霍普,他也知道如何把过往的生活全部抛诸脑后。一想到这可能是父亲当时唯一能找到的掩饰自己情绪的做法,她便温柔地笑了。

父亲现在的家中没有阁楼,也没有库房。她已经在书房、客厅和两间卧室里找过了,现在又爬上楼,溜进衣帽间。阿梅莉亚的东西占据了衣橱三分之二的空间。霍普踮起脚,一边诅咒大自然没让她生得高大一些,一边掀开父亲层层叠叠的外套,又搬走衣橱里的一堆毛衣,突然发出一声快乐的尖叫。

那个盒子就藏在叠好的旧毛毯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将这个宝贝捧在怀里。

她盘腿坐好,打开盒盖,开始兴奋地翻看盒子里乱七八糟的纪念品。除了几只毛绒玩具、一支假口红、一些廉价首饰、几个画画本和一个铅笔盒外,一本小人儿书尤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把书摊放在膝头。书中讲述的是一只新奇地打量城市之光的小猴子的故事。霍普翻看书页,回忆着母亲在给她讲这个故事时的语调。末了,她又把书贴在脸上,闻了闻纸张的气息,希望能找到一股被遗忘的香水味,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行。可是,书中什么气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