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第2/10页)

事情起在十几天前,因为城里的草料断绝,龚二爷事先谈好的几处生意都交不出货来,被几个驴贩子撵到家中,央告得六神无主。人家宁可出几倍的价也要弄到草料,因为牲口不能挨饿,饿一天就掉膘,时间长了非血本无归不可。龚二爷双手一摊,实在是没法子,就是有草料也要先顾着澄江马帮这第一大主顾,连马帮的草料都供给不上,更何况是几个驴贩子呢。

吵来吵去,眼看要撕破脸了,忽然从门外跑来一个驴贩子的同伴,低声说此刻有人愿意收一批大叫驴,价格还算公道。眼下愁的就是牲口卖不出去,驴贩子们一听有主顾也就不再与龚二爷纠缠,赶忙着去做生意。

没过两天,龚二爷骑马从南城市集经过,正遇到前日那几个驴贩子,个个神色惊慌,被衙役押着,直奔城郊而去。他是好热闹的人,眼下手头又没有生意可做,提了提缰绳悄没声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几个驴贩子是因何获罪。

等到了地头儿一看,大出龚二爷意料,几个驴贩子只是来指认而已,而几只手齐刷刷指向的却是素以美貌能干著称的杜家村富户杜二寡妇。眼瞅着这美人儿被绳捆索绑,这下子龚二爷真是想不看都不行了,又一路跟到了西安府首县长安县的大堂外。

等到县令升堂一问案由,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哗然,连记供状的刑名师爷都停了笔,诧异地盯视着杜二寡妇。

原来这杜二寡妇有个怪癖——嗜食驴阳,而且一定要牝牡相交,雄阳最盛之时,抽冷子一刀斩断,将驴阳自牡户中取出,蒸而食之,谓之无上美味,每个月非吃上十根八根不能解馋。

杜二寡妇也自知这是极残忍且又骇人听闻的事情,兼之自己又是寡妇身份,万不可为人所知,所以掩饰极密。几个参与此事的内宅家人皆用重金酬庸以防泄密。她既然要防止泄密,贴身丫鬟自然就不能遣嫁,二十五六岁的大丫头情窦早开,顾影自怜地留在上房里,夜来听到猫儿叫春,只能咬破了被角,缝了又补,补了又缝,心境之恶可想而知。

杜二寡妇为了守秘,一向都是从远地收买活驴,这一次因为捻子犯境,路上不太平,所以断了货源,她忍了两个月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冒险找到了本地的驴贩子。

就在这伙驴贩子来做生意时,其中一个花丛老手趁此时机,将内宅中一个眼中春情欲滴的丫鬟勾搭上了手。在后院柴房里云雨之时,少不得要问起为何误了花信佳期,结果听到一肚子苦水外加这么一桩新鲜事。

既是能到别人家宅院勾搭丫鬟的人品,当然不会是为人守密的君子,回到城中骡马市,酒馆酣饮之时得意洋洋地把这一桩风流战绩公之于众,顺口也就泄露了杜二寡妇的机密。酒馆人多嘴杂,其中就有一个长安县令的亲戚,不必等到一传十、十传百,转过天来,省城首县长安县的陆县令就听到了这桩奇闻。

陆县令是两榜出身的庶吉士,原有翰林清秘之望,没想到三年散馆,只得了个最末等的分发各省逢缺即补的“老虎班”,连个京官都没捞到,那股郁郁不平之气始终横亘胸中,平素处理公事就不免带了些苛求之意。杜二寡妇这件事别人当笑话讲给他听,他却一听之下就立时把眼一瞪,只说“首县乃首善之区,岂容此等有伤风化之事!”立发火签派差役拘拿杜二寡妇及相关人等到案,于是就有了龚二爷看到的一幕。

审的是个风姿卓越的年轻小寡妇,问的又是这么一桩带些荤腥的奇闻,衙门口大堂前听审的老百姓自然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杜二寡妇知道若是在堂上画押认供,从此人前便再也抬不起头,于是铁齿钢牙咬定了不松口。几个参与其事的丫鬟奴仆见主人如此,也跟着一起嘴硬,结果惹恼了陆县令,喝令打嘴。十几个巴掌打过去,口鼻流血,有个下人扛不住了,一五一十把事情抖了出来。有人先招了,余者自然跟从,再加上一群驴贩子的证言,不必杜二寡妇开口,已然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人赃并获。

照大清律“有伤风化”之罪,既可认打,也可认罚。杜二寡妇面子是已经丢了九成,若是再落一个游街示众,那就真是无法做人。她家有良田千亩,每年征纳之际少不得与衙门中人交际周旋,认得不少县衙里的人,此时托出一个师爷求告于陆县令,只求罚银了事。这案子虽然奇,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师爷自觉有把握,于是受了一百两银子的谢礼,私下禀了陆县令。陆县令听了后,却只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一向性子倨傲,师爷也不敢敲钉转脸地逼出一句稳准的话,反正看他没有当面拒绝,就当此事成了。

谁知道第二天听判之时,一根火签丢到堂下,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喝出来的是“杖脊二十”!此时堂下围观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听见是这么个罚法,都哄然一声,杜二寡妇更是差点没昏过去。

大清律里所谓的“杖脊”其实就是“笞臀”,把下裳褪下当众打屁股,男人尚且可以忍受,对于女人来说则无异于奇耻大辱。法有明令,非“合奸”之罪,不得施此刑于女子身上。论起这一案,杜二寡妇确是有不合妇道之处,但做梦也想不到陆县令会按“合奸”处置,只为一时嘴馋,被当场扒下裤子亵衣,打得两股血迹斑斑。疼还罢了,外面那么多人围观,这份羞臊实在难以忍受。家人雇了一乘小轿,扶她入轿返家,等到家中院里落了轿,一呼不出二呼也不出,掀开轿帘一看,杜二寡妇已经含羞带忿嚼舌自尽了。

“人死如灯灭,只是便宜了她那一帮亲戚,平白得了许多财产。雇来的家人一时遣尽,只是买来的丫鬟无法处置,于是又托官媒发卖。运气好的依旧去当丫鬟,大部分都落到青楼火坑里。这里面有一个丫鬟就是当初被那驴贩子勾搭上手的那个,驴贩子良心过不去,没想到一时嘴快,竟然惹得人家家破人亡,这时候赶过来,将那丫鬟买下收作了偏房,算是勉强补报万一。”龚二爷的故事也是从那个驴贩子口中听来的。

“这算是处刑不当,杜二寡妇的死也可算是冤死,难道亲戚不告?”有人发了疑问。

“告?那要银子的,她一个寡妇,娘老子都不在了,亲戚们只忙着分银子,谁肯再把白花花的银子捧出来为了一个死人跟官府打官司,何况还是坏了名节的!”龚二爷冷笑一声,众人自是摇头叹息。

“龚二爷,龚二爷!”马帮的徐东家在一旁也听呆了,此刻才想起来还有要务在身,急忙凑上来连呼。等到他把来意一说,龚二爷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是出人意料地开始破口大骂僧格林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