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第4/10页)

“军爷,这万万不可!”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大慈恩寺的方丈早就被惊动了,急匆匆赶过来,正听见这最后一句话,急得袍袖抖动,慌忙阻拦,“朝廷处置犯人自有法度,方外之人不敢妄议,可是大慈恩寺是千年古刹,大雁塔是灵光佛塔,连康熙老佛爷都来此礼佛,怎么能用作刑决之所。”

“不行?倒要让你看看行不行!”铁哈齐本是僧格林沁的家奴,随着僧王南征北战,学到了一身的骄纵之气,性子也与他的主子一样暴戾凶残,一挥手,一队披挂整齐的士兵齐刷刷拔出钢刀挡在僧众之前,那两个健卒推拉着龚二爷来到大雁塔下,抬脚踹开塔门,推搡着将龚二爷弄了进去。

大雁塔高七层,取的是佛家七宝之意,每一层都有信众供奉的长明灯,所以三人沿木梯上塔的身影透过四面的拱卷门洞看得是清清楚楚,龚二爷失血过多,走到后来人已经半昏了,由两个士卒搓弄着拽到第七层,其中一个士卒从窗口攀援而出,另一个怕龚二爷突然挣扎,拔刀用刀柄在他头上猛力击了两下,头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随后将其递出去,二人合力将龚二爷挂在了塔刹边上悬铜铃的檐角上。

龚二爷穿的是一身白衣裤,血溅其上本就醒目,此时悬在高处,灯火一照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阿弥陀佛!”大慈恩寺的僧众悲愤万分,不想这净土竟无端端遭此亵渎,在方丈一声佛号高宣后俱都随之下拜,更有人哽咽出声。

“哈哈哈……”铁哈齐却是狂笑不止,将手一挥,“怎么,你们同情这奸细?哼,看来俱是同党!把这些和尚都抓起来,在这寺里细细地搜,看看是不是容留了捻军叛逆。”

群僧闻言大惊,大慈恩寺流传千年,西来佛宝和历朝历代皇帝御赐的珍宝不计其数,敢情这铁哈齐是起了劫掠之心。院里这些人都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和持戒修行的出家人,怎么能容铁哈齐这样胡来,人群呼啦往上一围,愤慨之下想去与铁哈齐理论。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纹丝没动,一个是乔致庸、另一个就是古平原。要换在从前,古平原早就第一个挺身而出了,但是现如今他接连经历了几番惨变,心思变得愈加深沉老练:对付毒蛇,若是没有打在七寸上的把握,那就干脆不要出手,否则必招反噬。

铁哈齐的心比蛇还毒,他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只等众人冲到眼前就要下令士卒“洗剿逆匪”,之后掠去寺内的金银财宝,干脆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古刹,到时候死无对证,试问眼下的西安城中谁敢为叛逆出头来得罪僧王。

铁哈齐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眼看大慈恩寺要遭劫数,忽然栖息在四周禅林的鸟群惊鸣而起,一时遮天蔽日,众人正瞧得发呆,大雁塔四周悬挂的二十八个硕大铜铃居然无风自动,同时发出“哗啷啷”刺耳的巨大响声,震得人心神大乱。

“这是……”一干僧众连同那些刀剑出鞘的士兵都面面相觑,彼此还没来得及问句话,忽然大地颤动,脚下不稳,古平原就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黑水沼里,脚底下软绵绵地无处借力,幸好这时候乔致庸就站在他身侧,二人把臂支撑,好不容易站稳了,周遭人等可就是像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栽倒一片。

惊呼声中有两声特别尖厉,古平原眼角向上一抬,就见大雁塔也宛如风中墙草摇摆着,而那两声尖厉的呼声就来自于方才那两个上塔的健卒。本来他们能够抓紧塔檐的话还不至于有事,但地动之威非同小可,他们身处佛塔之上还以为是报应速至,吓得心胆俱裂,扎手扎脚想要躲回塔中,其中一个不留神失手跌落塔下,另一个被同伴的呼声骇破了胆,脚一软也坠了下来。

地震不一会儿就停了,大慈恩寺建筑牢固,连爿墙都没有裂开,但听得四下里惨呼声不断,就知道民房倒塌,受灾的人必定不在少数。铁哈齐虽是悍将,面对这巨灾也没了先前的威风,也不再提搜查大慈恩寺一事,叫人抬走了两个士卒的尸体,自己带队眨眼走得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为方才那场地震心眩神迷,古平原与乔致庸带着两个乔家的家人已到了塔上,将龚二爷解下来一看,人已经没救了,只得将尸身抬到禅院里放在廊下。人群围拢过来,脸上都有不忿之色,龚二爷心直口快爱得罪人不假,却不是什么恶人,就这样送掉一条性命真是不值。

“天象示警!僧王也不能不听老天爷的,咱们应该去陕甘总督那儿请命!”乔致庸方才默不作声,此时觉得民心可用,于是振臂一呼,众皆响应,“呼啦啦”一大群人中间还夹着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涌出寺门向城西的总督衙门而去。

寺院里转瞬间又变得冷冷清清,要不是塔身下还留有几大摊灿然的血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古平原没有随众人而去,他一直在望着龚二爷那双闭不上的眼睛怔怔出神,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那时他也这样望着一个人的眼睛,而那个人也是一样的死不瞑目!

天光还未全然放亮,王天贵就已经在卧房中绕了七八圈了,眼光却是不离地上昏倒的一个人。他捻着狗油胡沉思不语,不时还抬眼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老歪”。

“没想到出手一向没有活口的老歪这次居然手下留情,留了这姓古的一条命。虽说是歪打正着办对了,可下一步怎么办呢?”王天贵琢磨着,神色犹疑不定。

“你为什么不杀他?”他忽然开口问。

“你只让我杀两个,这第三个我带回来让你决定。”老歪回答得很快。他拔刀的一瞬间确是动了杀机,但看到古平原丝毫不惧的眼神却又改了主意,用刀柄将他击昏带回了王宅。

王天贵情知这不是老歪的心里话,但是也知道要是他不想说,没人能逼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王天贵依旧是沉吟未决,他是真舍不得古平原的商才。这个人在万源当铺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生意场上的利器,遍观“泰裕丰”总号分号以及下面的这些买卖,就没有一个人赶得上他,这个人用好了,对自己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翅,要说声“杀”,还真是难以舍弃,更何况眼前就有一件亟须古平原出马去办的事儿。

“老爷。”窗外有个亲信家人叫道:“知县大人派人来告知,说是咱们买卖上出了人命案子,要是老爷有空,请到北门外去看看,也好一同商议如何处置。”

王天贵一听就明白,必是丁二朝奉和金虎的尸体被人发现了,这是意料中的事儿,反正老歪做事手脚一向干净利索,绝不会留下什么破绽。至于陈知县请自己去,那是给自己的面子,要听听自己的意思是不是愿意涉讼,否则一县之内知县对人命大案有处置专权,根本不必听任何人的意见。这个面子卖得不小,自己倒不能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