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第5/10页)

“备轿,我这就去。”说着低声向老歪吩咐了一句,“把古平原锁到后院马号里,等我回来再作计较。”

王天贵匆匆出了前门而去,后房里常玉儿却正在忐忑不安中。她昨天傍晚去向古平原通风报信,回来后如意就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的去向,自己编了一套话只说是胭脂用完了去鼓楼大街买新的,但看如意的样子是半点不信,脸上始终挂着嘲讽的笑容。常玉儿想到自己到王天贵卧房隔壁去“听壁角”是出自这位如意姨太太的差使,心里不免七上八下,总觉得她是有意为之。

如今王天贵一出门,如意也走出自己的卧房,说是不要人陪,一个人到前厅鱼池边坐坐,常玉儿留在房里,怔怔地想着心事。

这里本是常玉儿的卧房,她从小到大没在外面睡过,连窗棂上有几条裂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房子换了主人,家具器物已非旧时模样,连炉中焚的香气都迥然不同,只有那张卧床被如意相中留了下来。目光移到床栏,常玉儿不由得想到那时古平原躲在自己房中,他是不是动过自己的亵衣?这是常玉儿无法求证的一件事,只知道自己当时心中虽然有些羞恼,那件衣服却是每每入手摩挲,都能带来些甜蜜的绮思。

她手抚床栏慢慢走到后窗,推开窗户,惊喜地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房檐下燕巢里的燕子如每年一样回巢了。“不知道它晓不晓得这间房的主人已然不是我这个常喂它们吃食儿的人了!”常玉儿只顾自己痴痴地想,后来想到燕回有期,默默一算距离上次去探监又过了五天,虽然爹爹在监牢中的境况已是好了许多,但是牢里只管吃喝,却不管瞧病。狱中是阴寒之地,常四老爹的寒腿需用通和药铺炮制的膏药来止痛,这膏药每次最多只能买五天的用量,时间一长就失了药效。想到这儿常玉儿站起身,从自己那个唯一的衣箱里拿出这个月的月钱,准备去给爹爹买药。

她刚站起身想往外走,才走到门边,房门却“吱呀”一声被如意推开了。常玉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如意却没在意她的脸色,只是紧盯着她的双眼,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玉儿,你说实话,昨晚去哪儿了?”她的笑容里有一丝邪恶的味道,像是后母在哄骗孩子去吃一颗有毒的糖果。

常玉儿也不知怎地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强自镇静着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嘛,去买胭脂了。”

“是吗?可我记得有人给你买了京西胭脂铺的胭脂,你可是到现在也没用过,为什么又巴巴地去买新的?”

“这你管不着!”旁人提起古平原都没事,唯独如意一提,常玉儿就觉得心里一阵腻味,仿佛又看到了那晚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将头偏向一旁。

如意却是不恼,反倒贴近了常玉儿的身前,轻声说道:“我管不着却猜得到,你是为了留着给那姓古的上坟用吧?”

“你说什么?”常玉儿万不料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回过头又惊又怒瞪视着如意。

“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要是还想见那姓古的一面,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昨晚的事儿。”如意敛了笑容,板起脸说道。

常玉儿定睛往如意脸上看去,却看不出丝毫虚言恫吓的意思,再加上昨日听到王天贵和老歪的一番对话,更是觉得事情不妙,犹豫片刻便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唔、唔……”如意边听边点头,王天贵和老歪这两个人她都太了解了,再加上方才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所见所闻汇在一处,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立时如在眼前。

“你说实话,我也告诉你实情。那个万源当铺的丁二朝奉不知为何和老爷过不去,眼下与一个伙计双双死在了北门外。这且不去说他,这古平原因为你的警告而恰逢其会,老歪没杀他倒是奇了,不过却把他捆在了马号里,自己守在外面,只怕过一会儿老爷回来就要处置了。”

“啊!”常玉儿失声而呼,只觉得手脚发凉,这么说是自己把古大哥害了!她定定神,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如意一把拦住。

“去报官救人!”

“你傻啊!”如意斥道:“你爹是怎么被抓到大牢里的你忘了?不报官死他一个,报了官要死一双,搞不好把我也连累了。”

“那、那……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古大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常玉儿真是六神无主,咬着下唇惶急地说。

如意的脸色却是奇怪,像是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坐在床边一手支颊半天没言语。对于古平原这个人,如意的感觉很复杂,有一丝钦佩,有一丝爱慕,还有一丝得不到便想索性毁去的恨意。对于常玉儿她更是嫉羡交加,不为别的,只为古、常二人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得到自己永远也没法得到的快乐,她便不择手段也要将其破坏。现在机会来了,若是坐视不理,古平原便极有可能活到头了,看着常玉儿伤心欲绝倒也不失快意,但是一想到那个让自己爱恨交加的古平原,如意又犹豫了。

“现在只有我能救他!”如意一时想定了开口道。

“那……”常玉儿知道此时应该软语求人,可面对如意就是张不开这个嘴。

“你不必求我。”如意在堂子里阅人无数,人情世故比常玉儿老练何止百倍,一看就知道她抹不下脸来求自己,倒也正中下怀。“只要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有一天我要你还时,你不能拒绝。”

“好!”常玉儿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空口说白话可没有用,要发誓。”

常玉儿点点头,刚要开口,如意又道:“要用你爹爹的性命来发誓,我才信你。”

常玉儿一下子变了脸色,子女至孝怎么可以用父母来起誓,如意窥了一眼她的脸色,笑笑道:“只要你打定主意不反悔,便不会应誓,怕什么呢?”

常玉儿转念一想倒也真是如此,自己为了救古平原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将来无论如意说什么,自己照做就是,绝不会有碍爹爹。于是狠了狠心,面向家中佛龛的方向跪下,一字一顿说道:“我常玉儿对天立誓,如果如意姨太太能救古大哥一命,我愿意还她这个人情,倘若有违此誓,让我爹爹,让我爹爹……”她性子善,从没发过毒誓,说的又是自己爹爹,就更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乱刃穿心,不得善终,死后没个囫囵尸首,无法转世超生,永堕地狱受苦。”如意轻轻弯下腰,凑在常玉儿耳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说。

常玉儿倒吸一口冷气,侧过脸呆呆望着如意,想不到这女人面似娇杏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思,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忍着心里的悲苦,闭上双眼任泪水涔涔而下,将如意的话轻声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