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指间的珍宝(第2/25页)

“别难过,也许我们不应该猜测他的心思,只用接受就好。”

“真难以置信,安德鲁,这话居然能从你嘴里冒出,真是太奇怪了。”

看来我要抛出下一个问题了:“那么我呢?你理解我吗?”

“我觉得你都不了解自己,安德鲁。”

我不是安德鲁,我知道我不是安德鲁。但与此同时,我正在失去自我。我成了一个虚无,这真是个问题。我和一个女性人类躺在一起,此时此刻,即便我有意识地感受消毒液渍在伤口上钻心的痛,但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楚楚动人。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那陌生而光滑的肌肤,还有她对我的种种关心。在这个宇宙中,从没人这样关心过我(你们也一样,是不是)。如今我们技术发达,自有设备关心我们,我们不需要感情,我们独自居住。为了集体的利益我们一起工作,但在感情上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我们唯一需要的是数学的纯粹性。然而,我开始害怕入睡,因为一睡着,伤口便会自动痊愈,我不要这样。就在那时,我发现疼痛是一种奇妙而真实的安慰。

我有太多的忧虑,太多的问题。

“你觉得人类是可知的吗?”我问她。

“我写过一本查理曼大帝的书。我希望如此。”

“但人类从本性上来说,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怎么看?他们值得信任吗?或者说他们在本质上就是暴力、贪婪和残忍的物种?”

“怎么说呢,这是个古老的问题。”

“你怎么看?”

“安德鲁,我困了,对不起。”

“是啊,我也困了。明天再聊。”

“晚安。”

“晚安。”

伊莎贝尔沉沉睡去后,我仍然辗转反侧。问题在于,我还是不习惯黑夜。夜色也许不如我最初想象中黑,这里有月光、星光、大气光、灯光和星际尘埃反射出的太阳光,但人类仍然得将半生光阴虚掷于这片黑暗之中。我敢打赌,人类之所以需要感情和性爱,主要原因之一正在于此。人类需要在黑暗中寻找慰藉,有她在身边就是一种慰藉。所以我躺在那里,静静聆听她的呼吸声起起落落,犹如海水的潮汐。不知不觉,在羽绒被下的双重黑夜中,我的小拇指碰到了她的身体。这一次,手指停在了那里,我想象自己真的就是安德鲁,我们相互取暖。两个人类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真正相互关爱,这种想法让我深感温暖,它引领我在永远黑暗的意识之梯上逐级而下,最终走入梦乡。

我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你不需要时间。

该杀的人我肯定会杀,不用担心。

我们不担心。

但我在这里并不仅仅为了销毁信息,我还要收集信息。你以前就是这样吩咐我的,不是吗?我知道,数学知识是全宇宙通用的。我指的不是那种大脑里的信息,我指的是只能在这里,在地球上收集的信息,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人类的生活方式。你知道,很久以来——至少是按人类的时间概念——我们都没有派人来地球了。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需要更多时间。对付高等物种需要时间,可人类只是原始物种。他们是最浅显的秘密。

不,你错了,他们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之中——表面世界和真实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的纽带形式有许多种。我刚来的时候,有许多事情都看不明白,比如说,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穿衣服,死牛为什么会变成牛肉,修剪成某种形状的草地为什么不能走,宠物为什么对人类无比重要。人类害怕自然,他们需要证明自己能主宰自然,这样便会安心许多。因此就有了草坪,狼也会被驯化成狗,你也会明白他们的建筑为什么都采用一些不自然的形状。但说真的,自然——纯粹的自然——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符号,一种人性的符号。自然和人性是可以互换的,所以,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了解人类需要时间,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他们穿衣服的历史非常悠久,我指的是那种比喻意义上的衣服。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这就是人类文明的代价——要建立文明,就必须关闭通往真实自我的心门。因此,他们陷入了迷茫,这是我的一些理解。他们之所以发明艺术——书籍、音乐、电影、戏剧、绘画、雕塑——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艺术是他们连接自我的桥梁,帮助他们找回本我。然而,不管他们离本我有多近,最终还是触摸不到。我要说的是,昨晚我准备除掉那个男孩,格利佛。他差一点儿就要在睡梦中从楼上掉下摔死,但就在那个时候,他的本我跳出来了,他袭击了我。

用什么袭击你?

用他自己,他的手臂,他的双手。他仍处于沉睡状态,但双眼圆睁。他袭击了我,他可能把我当成了他应该袭击的人,他的父亲。我终于见识到了人类纯粹的愤怒。

人类本来就暴力,这一点都不新鲜。

当然不是,我知道,我知道。但醒来后,他就不暴力了。这是他们所特有的一种心理斗争。我相信,如果我们能更好地了解人性,以后在人类有了其他的进步之时,我们就能相应地采取更好的措施。你知道,如果以后我们沃那多又出现人口过多的问题,我们也许可以选择在地球上生活。所以,尽可能地了解人类的心理、社会以及行为对我们很有用,你觉得呢?

他们的天性就是贪婪,没什么好了解的。

事无绝对。比如说,有一位叫格里戈里·佩雷尔曼的数学家,他拒绝接受金钱和荣誉,一心照顾年迈的母亲。我们对人类有偏见,我想我应该做更多的调查,这对我们沃那多有好处。

但你不需要留那两个人。

哦,我需要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把我当成了安德鲁,所以我有了实实在在的机会看清他们,看清人类真实的一面,我可以穿越人类树起的重重心墙。顺便说一下,格利佛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昨晚我把他父亲最后一晚告诉他的话从他的大脑里删除了,只要我在这里,就没有危险。

你必须尽快动手,这两个人没必要永远留着。

我知道,别担心,我会伺机行事。

他们必须死。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