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受伤的鹿跳得最高指间的珍宝(第2/13页)

替身

我发足狂奔。

我扔下葡萄酒,穿过公园,用尽全力沿着大街拼命奔跑,迅速越过主干道,几乎没法顾及来往的车辆。我浑身酸疼,膝盖、髋部、心脏,还有肺都无法承受,所有的这些器官都在提醒我,它们终有一天归于衰竭。而且,它们也加重了我如今正在遭受的脸部疼痛以及其他各种疼痛。不过,此刻最让我痛苦的还是一团乱麻的思绪。

这是我的错,这和黎曼假设毫无关系,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告诉了阿里我来自外星。他不相信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能够告诉他,还能够逃脱紫罗兰色痛感警告的惩罚。他们已切断了和我的连接,但他们肯定还能监听,这意味着他们现在很可能听得到我的声音。

“不要动手,不要伤害伊莎贝尔或格利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终于回到了那个我住过亦爱过的家,此时已是清晨。我踩着石子车道,脚下嘎吱作响。车不在这里。我透过客厅的窗户往里望,里面没有人。我身上没有钥匙,所以我按响了门铃。

我站在门外傻等,正在思忖如何进入之际,门开了,可一个人影也没有。显然,开门的人不想见我。

我踏进家门,第一站是厨房。牛顿正在宠物篮中酣睡,我走到它身边,轻轻摇晃它:“牛顿!牛顿!”但它仍然酣睡,呼吸声悠长而深沉,莫名其妙地怎么也唤不醒。

“我在这里。”客厅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我循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走过去,客厅里有一个男人坐在紫色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事实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看到他的一刹那,我不禁魂飞天外。

因为我看到的正是自己。

他的穿衣风格和我迥异(牛仔裤而非灯芯绒裤,T恤而非衬衫,球鞋而非皮鞋),但他的脸绝对就是安德鲁·马丁。棕褐色的头发,自然边分,疲惫的眼神——他的脸和我一模一样,除了没有伤痕之外。

“嗒嗒嗒!”他笑着说,“地球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是不是?你知道,他们打牌的时候喜欢这样说。嗒嗒嗒!我们是如假包换的双胞胎。”

“你是谁?”

他皱眉,仿佛我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是你的替身。”

“我的替身?”

“正是如此,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你不能完成的任务。”

我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销毁信息。”

有时恐惧和愤怒是一码事:“你杀了阿里?”

“是的。”

“为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安德鲁·马丁证明了黎曼假设。”

“是的,我知道。但主人给我的命令要更广泛一些,我得杀掉任何一个知道你”——他斟酌出了一个词——“来历的人。”

“这么说,你们一直都在监听我?他们说已经和我切断了连接。”

他指了指我的左手,显然这里还有沃那多的技术:“他们拿走了你的魔力,但并没有拿走他们的魔力。他们有时还在监听,他们得监督你。”

我望着自己手,突然之间,它看起来像一个敌人。

“你来这里多久了?我的意思是,来地球。”

“没多久。”

“几天以前,有人半夜潜入了这里。他们动了伊莎贝尔的电脑。”

“那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在那晚就把任务做完?”

“你在这里,我不想伤害你。沃那多人不会相互残杀,起码不会直接动手。”

“听着,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沃那多人,我是人类。矛盾的是,虽然我的家在无数个光年之外,但我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这种感觉太诡异了。说正经的,你一直在做什么?你住在哪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用力吞咽了一下:“我一直和一个女性人类住在一起。”

“女性人类?是女人?”

“是的。”

“住哪里?”

“剑桥以外的一个小村庄,她不知道我的姓名,她以为我叫乔纳森·罗珀。我使她深信我是她丈夫。”

我笑得不可抑制,我的笑声似乎使他颇为讶异:“你为什么笑?”

“我不知道,我已经获得了幽默感,这是我失去魔力之后的补偿。”

“我准备去除掉他们,这个你知道吧。”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跟主人说了这毫无意义,这是我跟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似乎表示理解。”

“可他们一直都叫我除掉这两个人,我得执行任务。”

“可你不觉得这样做既没有意义、也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我不这么想。”他说道,他的声音和我的差不多,但更低沉也更平缓,“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我只和人类住了几天,但我可以看到这种物种身上有暴力和虚伪的基因。”

“是的,但他们也是有优点的,很多优点。”

“不,我看不出来,他们可以无动于衷地坐在电视屏幕前观摩同类的尸体。”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他们每天开车四五十公里,却因为回收了一两个空果酱瓶而觉得自己就是环保达人。他们大谈和平如何如何好,却又崇拜战争。他们鄙视在盛怒之下杀妻的男人,却膜拜炸死数百名妇孺的冷血军人。”

“是的,这里的逻辑的确不对。我深表认同,不过我真心觉得——”

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此时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继续慷慨陈词,且目光坚定地望着我:“他们认为上帝永远站在他们这一边,即使他们并没有和其他物种站在同一边。他们永远无法接受生物基因带给他们的两个最重要的事件——生育与死亡。他们口口声声说金钱买不来快乐,但每次还是会选择金钱。他们一有机会就会为平庸大唱赞歌,而且个个都喜欢幸灾乐祸。他们在这个星球上已经生活了数十万代,却还是无法真正看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生活。老实说,人类如今的智力还不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