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七章 论自命不凡(第3/10页)

一般来说必须善于把弦调到各种各样的音调;最高的音是演奏时用得最少的音。要举起轻物,至少要有不让重物掉落下来所必需的灵巧。有时只须触及事物的表面,有时则须深入事物的内部。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大部分人都处于这低级的层次,只是从事物的外表去认识事物,但我也知道,像色诺芬和柏拉图这样最伟大的大师往往俯就屈尊,用民众的粗俗方式来说话和讨论各种事情,并用他们特有的优雅点缀这种说话方式。

不过,我的语言并没有通俗和文雅的特点,而是尖刻和倨傲,其剪裁配置自由,不受规则的约束;我喜欢这种语言,如果说不是出于我的判断,也是出于我的癖好。但我清楚地感到,我有时在这方面走得太远,我想要避免装腔作势和矫揉造作,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我想要简洁,

却变得晦涩[12]。

——贺拉斯

柏拉图说,长或短都不是使语言增色或失色的特点。每当我想要仿照另一种风格,即匀称、单一和整齐的风格时,我都会遭到失败。另外,我虽然更加喜欢萨卢斯特的停顿和节奏,却仍然认为凯撒更加伟大,更加难以模仿。我的爱好使我更想模仿塞涅卡的风格,但这并不妨害我更为欣赏普鲁塔克的风格。不论在行为上还是在讲话时,我都听其自然,因此,我讲话也许要比写作来得好。运动和活动会使话语变得生气勃勃,对那些会突然振奋——就像我那样——和激动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举止、面孔、声音、衣服和心境会使物体具有它们所没有的价值,甚至连喋喋不休的废话也是如此。梅萨拉[13]在塔西佗家里抱怨他这个时代的某些紧身服装,也抱怨演说者的讲台会使他们的雄辩受到损害。

我的法语在发音和其他方面受到我出生的地区的粗俗影响;在我们的地区,我认识的人都发音不清,纯粹的法国人听起来很不顺耳。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佩里戈尔方言掌握得很好,我对这种方言的掌握并不比德语来得好,对此我一点也不引以为豪。这种方言就像其他地方的方言一样,例如普瓦图方言、圣通日方言、昂古莱姆方言、利摩赞方言和奥弗涅方言:有气无力,声音拖长,啰啰唆唆。在比我们这里高的地方,在靠近高山的地区,有一种加斯科尼方言,我觉得这种方言特别美,它简单明了,却又意味深长,比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方言都更有阳刚气和尚武精神;这种方言刚劲有力又恰如其分,就像法语优雅、细腻而又丰富多彩一样。

至于拉丁语,它实际上曾是我的母语,但由于我不再把它用作活的语言,所以我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流利地讲这种语言,同时也不能用这种语言进行写作,而在以前,我对这种语言的掌握十分出色,被别人称为老师。在这方面我是一文不值。

美在人们的关系中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最能使人们互相吸引,一个人即使十分粗野、阴郁,也不会对美的魅力无动于衷。肉体是我们的存在中十分重要的部分,在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它的构造和特点理所当然地受到特别的注意。谁要是想让我们肉体的两个主要部分同肉体脱离,并使它们互相分开,谁就犯了错误。相反,应该让它们紧密地连在一起,把它们合成一个整体。必须叫我们的灵魂不要呆在一边,不要蔑视和抛弃我们的肉体(它只会因可笑的装腔作势才这样做),而是要同肉体紧密地连在一起,同它拥抱,喜爱它,帮助它,看着它,给它出主意,当它误入歧途时,帮助它回到正路上来,总之是同它结婚,成为它的丈夫,以便使它们的行动不要互相矛盾,而要协调一致。基督教徒们特别了解这种联系,因为他们知道神的法律赞成肉体和灵魂的这种结合和联系,肉体必然和灵魂一起永远受苦或者永远享福,他们也知道,上帝看着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并希望人根据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惩罚或奖赏。

在所有的哲学学派中,逍遥学派最为人道,它认为明智的举动是为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部分造福。该学派认为,其他学派对这种共存的现象研究得不够深入,犯了片面性的错误,有的学派重视肉体,有的学派重视灵魂,但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即忽视了他们的研究客体——人,他们一般认为,引导他们研究的是大自然。

对人们进行区分的首要标准,使一部分人优于另一部分人的首要条件,很有可能就是美貌:

他们分了土地,

并根据每个人的美貌、体力和智力进行分配:

美貌十分重要,体力受到重视[14]。

——卢克莱修

然而,我的身材略低于中等身材。这一缺点不仅有损美观,而且对担任统帅和高级职位的人来说还会带来种种不便,因为外貌的美和健壮的身材所赋予的威望,远非是十分次要的东西。

马略不喜欢接见身高低于六尺的士兵。《侍臣论》[15]希望贵族最好具有中等身材,并且不希望他突出得让人指指点点,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必须作出选择,我认为对一个军人来说,高于中等身材比低于中等身材要来得好。

亚里士多德说,矮个子的人面容可爱,但并不漂亮;在高个子的人中可看到伟大的心灵,就像高大的身躯显得美一样。

他又说,埃塞俄比亚人和印度人在选择自己的国王和行政官员时注意人的美貌和高大的身材。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一支军队的统帅如果长得英俊、威武,他的部下就会对他尊敬,他的敌人就会感到害怕:

在第一排走着图努斯,

他仪表堂堂,手握武器,比周围的人高出一个头[16]。

——维吉尔

我们伟大的天主的每一个思想,我们都应该认真地、虔诚地和崇敬地去接受,天主也并不忽视肉体之美:“你比世人更美[17]”。

柏拉图要求他共和国的官员除了节制和坚强之外,还需有漂亮的外貌。

如果有人看到你在你手下的人们之中,并问你:“您的先生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对你的理发师或秘书热情地打招呼,而对你却十分冷淡,那就会使你十分难过。可怜的菲洛皮门[18]就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一天,他来到等他去作客的屋子要比随从人员早,主人不认识他,又见他长得丑陋,就叫他去帮助女仆提水或是把火拨旺,以便接待菲洛皮门。他的随从人员到达之后,看到他在干这种活(因为他觉得必须服从主人对他的吩咐),就问他在干什么。他对他们回答道:“我在为自己的丑陋付出代价。”

身体的其他部分的美是女子所需要的,但身材的美是男子必须有的唯一的美。如果身材矮小,即使前额宽大、凸出,即使眼白很白,目光温柔,即使鼻子形状优美,即使耳朵和嘴巴娇小,即使牙齿整齐、洁白,即使栗色的胡子密度划一,即使小胡子长得很美,即使长着圆圆的脸蛋,即使脸上容光焕发、表情优雅,即使身上没有难闻的气味,即使四肢匀称,也不是一个漂亮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