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2/5页)

因为战争,死亡已不可避免,诗人把笔对准了一个细节:“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雨还在下/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写的是雨,也是另一种液体——我们回到诗歌的开头,那一再强调的“湿漉漉”,何尝不是受欺压者的血和泪?

最后三句,“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里面的“我”,比前几句有了更宽广的阐释价值。“我”既可以是诗歌中幸存下来的恋人中的一个,也可以指作者本人。一切都在宁静而不为人知中进行着,包括爱恋、杀戮与缅怀。本来,按照常规,经历了如此大劫难的人,表现会极为冲动,即使稍嫌夸张也能为旁人谅解,但“我”没有这样,只是把巨大的激情深藏在胸中,表情平静无比。然而,尽管仅仅是“嘴唇动了动”,而且“没有人看见”,但因为有了前面的多角度的铺垫,读者足以感受得到蕴涵其中的情感强度。在写作技巧上,诗人也表现得极其机智,利用含蓄而高妙的文字,将惨烈而沉重的题旨看似不经意又精心地刻进读者的心壁。因此,诗歌虽然短小,却容纳了极为丰富的内容。如此笔力,非一般作者能为之。

整首诗,诗人惜墨如金,句子短促、简练而富有力量,表面上似乎是单纯的写景,实则情在景中,意在言外,充满暗示。诚为佳作。

关于王寅的经历,我能够查阅到的资料,只有王寅与诗人杨子的对话文章《我又一次说到风暴》以及陈东东在《收获》、《天南》杂志发表的相关回忆文章。杨访谈中的许多内容,都是第一次披露,因此可以想见,它将成为研究王寅的生活和创作的不可多得的重要参考资料。作为后来者,我自然也无法绕开。

据这篇文章介绍,王寅很早就表现出了卓越的写作才华,在读中学的时候,就用赋的形式写过一篇文章给爷爷看。爷爷看后,很是惊讶,就回信说,没有想到你还是很有写作天才的,但是考虑到以后的生计,你还是要学好数理化。而王寅则认为自己数学成绩太差,不可能把数理化弄上去,他想,既然要考大学,还是读文科更有把握一些。于是,在读文科还是读理科方面,王寅与家里的长辈一直有分歧。直到王寅考上了上海师范学院(后更名为上海师范大学),家人的心才放下来。

在王寅的记忆中,作为中学老师的父亲和他的关系相当有趣,他一方面反对儿子写诗和看文学书,自己却也喜欢阅读。他经常买文学书回来,其中包括大量的外国文学书籍。这样一来,王寅往往可以先睹为快。

尽管反对王寅写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寅的父母还是逐渐理解了儿子。当王寅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送给父母的时候,父母非常高兴,要儿子在扉页写字。王寅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人还写什么字?父母说:你不写,人家还以为是我们从店里买来的呢!

读大学的时候,王寅对诗歌异常疯狂,“除了吃饭、睡觉,看书也是跟诗歌和文学有关,不做其他事情”。当年王寅喜欢或模仿过的诗人有不少,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作品的出现,令他眼界大开,但在我的印象中,王寅的诗歌风格与埃利蒂斯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埃利蒂斯的影响,更多地出现在王寅的同学陈东东身上。那时候,王寅模仿得比较多的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和詹姆斯·赖特。这些诗多以中国古典诗作为题材,而又让中国古典诗中“烂掉的东西又焕发出生机”。(以上内容见《我又一次说到风暴》)

读了《外国文学》上王佐良翻译的勃莱和赖特的诗歌之后,王寅还专门找了他们的英文原诗来对比,发现这两个诗人的诗歌标题都非常长,大多是一个很长的陈述句。受他们的影响,王寅也写下了一批标题挺长的诗歌,比如《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考完修辞学坐在鞋匠的板凳上修鞋》、《你告诉了我死者的形象》等。

短诗《与诗人勃莱一夕谈》,完美地展示了一个中国诗人对一个外国大家的推崇以及心灵的交流:

夜色中的草很深

很久没有人迹

很久没有想起你了

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

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

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

交叠手指

以便忘记黎明来临

忘记已告别书本多年

一匹白马迎面奔来,一只白蝴蝶

踏过虫声萤光

诗歌勾勒了这么一幅场景:“我”在夜晚的草地上静坐,突然想起了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异国诗人,他有着智慧的表情,孤立的下巴像天上闪烁的红星。我就这样在草地上静静地怀想着,物我两忘,直到黎明。

前两句“夜色中的草很深/很久没有人迹”,是对环境的客观描写,十三个字,交代了时间、地点、环境背景,以及没有出场但可以感知得到的人物。可谓着墨不多,而又尽显风流。

在这样的情境中,怀念不期而至:“很久没有想起你了。”紧接着,另一个人物出现了:“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孤立的下巴闪烁”,精妙绝伦的句子,如同线条严谨的工笔,一个隐士或思想者的形象跃然纸上。“天上那颗红色的星”则是对这种形象的深入强调,请注意这三个词:天上、红色、星。这几个意象无一例外地显示了思想者的智慧、伟岸与高明。

第二节,“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交叠手指/以便忘记黎明来临/忘记已告别书本多年”。追慕智者,仅仅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夜晚)是不够的,还需要融入一种熟悉的情境中(在深草中静坐)。交叠着手指,静静地坐着,以便让自己神游物外、视通万里,忘记周围的环境,也忘记黎明即将来临,甚至忘记了已告别书本多年。这种追忆是自足的,最初的冲动可能来源于书本,但随着思想的深入,书本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的真诚与脾性的贴合。

最后两句中的“一匹白马”和“一只白蝴蝶”,可以说是黎明的光亮,也可以说是灵感之光。在一夜的冥思之后,诗人的脑子灵光一闪,找到了诗歌之魂。由此可见,这里的“一夕谈”,不是面对面的交谈,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沟通。

显然,《与诗人勃莱一夕谈》与勃莱的名作《菊》是“互文”之作:

1

今夜我奔驰在月光下

深夜才跨上鞍

马自己找路穿过荒芜的耕地

漆黑的影子引导着它

2

离院子一里路马就直立起来

它太高兴。漫无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