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4/5页)

在对王寅的评价中,“打分”最高的应属《齐人物论》的作者庄周,他认为王寅是一个“大诗人”,王寅的作品“多是以倾诉式的戏剧独白,语言极富张力。漫不经心的家常语和凡人琐事,鲜活的感觉辅以高超的意象转换。隐逸表象下的自主人格,以及似有若无却更本真的象征旨归,显示了诗艺臻于无技巧的素朴境界……他的诗歌把现代汉语的表现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庄周说中了王寅诗歌的特点,特别是关于王寅诗歌中“戏剧性独白”的发现,是很多批评家所没有注意到的。事实上,在某些时候,一本正经的王寅还会一脸狡黠,感兴趣的读者不妨读读他的《英国人》,包管你莞尔一笑。

2003年元月初,浙江诗人梁晓明从网上发来消息,说王寅准备近期到桂林看看,让我接待一下。但我等到2月中旬,也没见他的影子。我想,我是过于急切地想会会这个“海上诗群”的“代表人物”了,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想象中的王寅个头不高,偏瘦,不喜欢穿西装。这样的印象当然来自于他那些短小精辟的作品。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对王寅的想象出现了多么大的偏差。梁晓明告诉我,王寅身高1.78米,风度翩翩;柏桦说,王寅是他认识的诗人中最有气质的一个;诗人杨子更是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如果我们开动宣传机器,王寅也许会成为诗人中的明星,因为他的人和他的诗一样漂亮……”

前面谈及的基本上是王寅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在我看来,尽管王寅20世纪90年代以来仍坚持创作,但作品不多,而且没有贡献出像《朗诵》、《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那样反响巨大的作品。当然,不能把过错推给诗人,我们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也难辞其咎。在写下上面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随后翻开2003年某期《书城》杂志,读到了王寅的诗作《我敬仰作于暮年的诗篇》,一个相对陌生的影子在眼前游动:

我敬仰作于暮年的诗篇

我崇拜黑暗的力量

我热爱那些随风而去的灵魂

和英雄们罪恶的呼吸

等待受戮的皮肤变白了

没有什么能阻挡记忆

正如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明镜陪伴的余生

每天告别一项内容

飞逝的季节,归途的神经

把老年人培养成温顺的孩子

和上帝一起独自飞翔

暮年,最后的日子

昂贵秋天中的一块丝绢

疾风改变了无香的芬芳

也改变了悲剧的方向

我从中看到了平淡、慨叹与对生活看似和解实际上是一种无奈的妥协。这是一首真正的诗,尽管它有些疲倦。生活太沉重了,每个人都有在低谷叹息的时候,但愿这仅仅是诗歌中的表达而不是诗人的人生写照。

在我的心目中,天才的王寅是不会停止歌唱的,他曾经写下了誓言般的词句:“是歌唱的时候了/是抛下铁锚的时候了/是举起右手的时候了/我已不能缺席”(《我已看见了上帝》)。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听到王寅的声音。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第三代诗人”,除了陈东东在刊物上露面较多,其他——宋琳、孟浪、王小龙、陆忆敏、王寅——出国的出国,停笔的停笔,或者写了作品也不发表,“该出手时不出手”。我对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先锋们的整体沉默遗憾不已。而供职于《南方周末》上海记者站的王寅,虽然仍然是诗歌圈子中最受尊重的人物之一,但他更多的是另一种面目出现:《韩剧砸了台湾艺人饭碗?》、《中国电影,自己玩着乐?》、《许鞍华:电影不是唯一表达方式》……观点新颖,文采斐然,但这个时期的王寅已经不是诗人王寅而是记者王寅。平心而论,作为记者的王寅在媒体圈内仍然堪称独树一帜,我还是想说:十个记者王寅也比不上一个诗人王寅。

一个有心人一直关注着王寅。——我说的是著名学者、出版家林贤治。那是在2004年,我将一本刊载有包括王寅在内的多个诗人印象性短文的民刊《扬子鳄》寄给林贤治,一个星期之后,林贤治收到民刊,我们在电话中聊了十余分钟,其中林贤治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你对王寅的评价显得低了,他和多多都很优秀。接着我们又谈起了多多、周伦佑和孟浪,彼此都对他们有好感。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林贤治正在酝酿替王寅出版诗集。2005年1月,花城出版社以“忍冬花诗丛”的名义推出了《王寅诗选》和《多多诗选》,这是王寅创作二十余年来第一部正规出版的诗选。在随后几年里,林贤治又策划出版了周伦佑、陈建华、杜涯、郑小琼等人的诗集。

《王寅诗选》的出版,使我得以较为系统地阅读到王寅的作品。读完后,我感到震惊,其新作质量之高,已超过他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代表作。比如《直呼其名吧,泪水》:

直呼其名吧,泪水

直截了当的呼唤,不会使泪水

夺眶而出

别害怕说出,这生活早已让我

无动于衷,痛苦早已习以为常

害怕不会消除积存已久的心事

害怕不会使青春在穷街陋巷疲于奔命

害怕如同生活不是职责

但却时时存在

直呼我隐藏已久的一面吧

阳台面对无树的街道

书上满是露水

让我在辞世之前

继续在穷街陋巷疲于奔命

直呼其名吧,春天,为了这不死的季节

流亡,直呼其名吧,流亡已成命运

内心的放逐和躯体的流亡融为一体

和悲伤的时间作最后的吻别

这首诗被置于《王寅诗选》的开篇,可见作者对它的珍视。如同诗歌所写,曾经,生活将我们打磨得圆滑光亮,对很多事物失去了关心和耐心,因为害怕,因为有心事,所以对痛苦习以为常。但最卑微者也会成为最有勇气的人,诗人在承受了这一切之后,深刻地意识到,“流亡已成命运,内心的放逐和躯体的流亡融为一体”,不可分离。于是他挺身而出,正视现实,对痛苦、折磨与泪水“直截了当”地“直呼其名”。

诗歌激愤而自省,激情洋溢,呈现出一种担当气质。虽然表现手法和《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截然不同,但其中的坚决和无畏却一脉相承。

相比之下,王寅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末、直到新世纪才发表的短诗《情人》却展现了诗人难得一见的柔情:

我们到海上了,亲爱的

岸上的灯火已经熄灭

海马的笛声婉转悠扬

我们到海上了

我打开你的盒子

把你撒下去

小块的你

比粉末更慢更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