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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涤室里有个水槽,水龙头生锈得很厉害,有些铁锈已经剥落了,无所事事的我漫不经心地拧开水龙头。一开始,水管里没有任何动静。几秒钟后,它开始发出突突的怪响。接着,有水断断续续地喷出来。水是褐色的,还夹带着细沙子。不久后,出水量稳定了,水质也变清澈了,我将手伸进冰凉的水流中。水槽旁边是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正对着菜园子,透过窗户能看到外头的小草坪,还有远处的树林。

我低下头,用手捧了一把清水,扑在疲劳的双眼上。眨动眼睛时,我的眼角瞥见了一道移动的影子。当我转过头去,那个影子却蓦然消失了。想到也许有人或动物在暗中观察我,我的背脊就忍不住发凉。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一只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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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悄无声息地潜入厚厚的黑莓刺丛,脚步比半空中飘落的雪花还要轻巧。它从刺丛中穿过,荆棘划不破它的外衣,如夜般漆黑的果实玷污不了它。草地变凉了,蝙蝠惊飞了,黑夜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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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由窗帘布落下来,绝望地看着昏暗的天色,一脸生无所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收拾出一块立锥之地。我知道租金如此便宜,其中必有猫腻,可我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以实物为准”,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窗帘里外沾满了厚重的灰尘,窗台上堆满了死去的苍蝇和蜜蜂,尸体横陈。当我将窗帘抖开时,那些尸体如纸屑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带来的洗洁用品只有一瓶洗洁精、一块海绵、几条洗碗巾,在这里根本不够用。“你从来没想过会这样。”脑海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很完美。”

我强打起精神,朝放在角落里的黑色书柜走去。多少做点清洁工作,总好过站着不动,劳动的时候还能放飞思绪。书柜里的架子落满了灰尘,我用一块布将灰尘抹去。几本书斜放在架子上,封面大多是皮制的,因年代久远,边角都卷了起来。书名很是熟悉,这令我心情好了不少,仿佛找到一位趣味相投的故人,虽然这里离我真正的故乡很远。我找到了几本狄更斯和哈代的小说,一本完全散架了的圣经,一两本磨损严重的年鉴,小心地拂去书皮上的灰。有本册子摸上去不厚,书脊平整,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忍不住立刻就打开了。这似乎是一本素描簿,扉页上留着字迹优美的签名:

托马西娜·罗斯卡洛

敞开的门外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将我吓了一大跳,书差点从手中滑落。门外有翅膀扑动的声音,还有黑压压的影子,我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山谷外,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天空呈紫灰色,像鸽子羽毛的颜色。远处,蝙蝠在天空中向下俯冲,迂回飞翔,它们那“吱吱”的叫声令我不禁莞尔。我转身回到屋里,寻找电灯的开关。门边墙上有个老式开关,我伸出手指按了一下,没有反应。我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连个电火花都没有。

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我赶紧把头埋进书包里,四处翻找手机的充电器。墙上有个电源插座,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找到充电器后,我把它插到插座上,“咔嗒”一声按下开关,然后向上帝祈祷。

手机的信号栏上显示“无服务”,充电指示灯也没有亮起来。怎么会这样?“镇定一点,想想办法。”我严肃认真地告诉自己,“保险丝电盒肯定就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天色几乎全黑了,黑暗如潮水般哗啦啦地涌进小屋里。最后,我在洗涤室里找到了保险丝电盒。一只蜘蛛从塑料盖上掉到了闸刀上,心烦意乱的我顾不上害怕,挥手把它给扫走,用力把闸刀推上去。闸刀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便恢复了安静,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过去几个月的负面情绪也跑了出来,蚕食我的神经。房屋中介留了个紧急联系电话给我,可这里一点信号也收不到,甚至连车子也没有,否则我就可以开车去附近的村庄求助。话说回来,即使有车子,我也不认识路。就算我认识,这里的夜路太黑了,没有手电筒,我无法光靠两条腿行走。我所熟悉的城市,到了夜晚依旧灯火通明;这里的夜晚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能迅速将一个人吞没掉。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你要沉着冷静。先把打火机点亮,再去找找看有没有蜡烛。”只要有了光,情况就会好很多。我颤抖着手,拉开碗橱和柜子,翻遍黏糊糊的刀叉,又翻遍肮脏的餐盘,却没有摸到任何蜡烛。我跌跌撞撞地爬上楼,磕磕碰碰地来到主卧室,里头几乎黑得看不清路。房间里摆着一张空无一物的大床,床边墙上挂着一条松松垮垮的毛毯,床脚下藏着一只落了锁的木箱。

我辗转来到第二间卧室,靠着蛮力推开房门。这里被前主人当作了杂物室,堆着几只箱子,和几只坏了的台灯。此时,房间里还有微弱的光,可是再过不久,这点光线也会消失殆尽,什么也看不见。我返回到楼梯口,踩着咯吱作响的台阶跑回楼下。书柜的抽屉卡住了,我使出蛮荒之力将它们拉出来,震得架子上的书东倒西歪。

在乌漆墨黑的抽屉里,我摸到了纸张和塑料,摸到了针线和玻璃。终于,在一堆杂物之中,我摸到了一个疑似蜡烛的冰冷物体,我将它抽了出来。看见手里的蜡烛后,我几乎喜极而泣。壁炉上有一盒火柴,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祈祷它们还管用。出门在外,我从来没想过要带盒火柴,真是太失策也太愚蠢了。由于没把握好力道,第一根火柴夭折了,第二根火柴才成功点燃,擦出美丽的火花,在空中跳动着,耀眼而夺目。很快地,橘黄的烛光点亮了房子的一角,照耀出一片温暖光芒。我双手虔诚地握着蜡烛,仿佛它是神圣的护身符,能驱赶黑暗,护我周全。

“那地方我最清楚了。不到一个晚上她就会走了。”老男人的声音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正在瑟瑟发抖,因为寒冷,也因为恐惧。房子的前门还敞开着,我赶紧用力把门甩上,从里头反锁住。不管房子外面有什么,它们终究只能留在外面。而我将会待在屋里,独自度过漫漫长夜。我坚定地认为那个老男人看错人了,企图用对他的愤怒来温暖自己。

我试了几次在壁炉里生火,却以失败告终。被黑烟呛了几回后,引火柴才成功点燃,接着是一整块柴火,火苗从木头两边蹿出来。成功把火点起来后,我屁股往后一倒,如释重负地坐在地板上,像打了胜仗似的,松了一大口气。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当我来到窗前将发霉的窗帘放下时,透过窗玻璃我瞥见了一个黑影,在暗夜里潜行。我往炉里添了一块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更亮些。这令人心安的火焰,我是不会离开它半步的,至少今晚不会。我把那张老旧的扶手椅拖到壁炉前,然后把我的睡袋打开来,严严实实地包在自己身上。我试图让自己沉浸在书海里,只听柴火燃烧的哔剥声,不去听老房子的吱嘎怪响,也不去听猫头鹰的咕咕声,那凄厉的叫声,像鬼魅在夜里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