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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恍若未闻地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走到草地上去,尾巴傲慢地高高翘起。

“这才过了一天而已,”我一边朝浴室走去,一边喃喃自语,“我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对着猫咪自说自话的疯女人了。”

浴室里的热水器坏了,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把自己拾掇得干净点,所以我只能将就着用冷水了。我的房屋中介韦林夫人邀请我星期天共进午餐,地点是昨天她给我钥匙的那家酒吧,说是为了欢迎我搬到这里来。先前,罗斯卡洛先生对我的态度并不友善,韦林夫人请我吃饭,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

这真是个适合外出散步的好日子,秋叶的颜色愈加火红,离冬天只有一息之远。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将我发现的一张地图摊开来。这是我在整理梳妆台上的书籍时发现的一张手绘地图,没人知晓它有多古老。因年代久远,地图正面的纸张已经发黄,背面的皮革也已经变软了。地图上方写着“恩斯尤尔”。我一边仔细研究它,一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小屋的四周是一片森林,面积大约十四公顷,朝陡峭的山崖向上延伸。地图的最东边有一条路线,在它的指引下,我看到了一个箭头,箭头上写着“兰佛德”,并指向这座村庄。村庄旁边的山谷边缘被人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写着“佩兰之石”。

我来到了那条路线的起点,就在小草坪的边缘上。在湿漉漉的草丛当中,我找到了不少残留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连在一起变成一条破碎的线。它们原是一条小路上的石头,肯定已有几百年历史了。草丛和荨麻肆意生长,将小路完全掩盖住了,这令我心生犹豫。也许我该走另一条上山的路,虽然绕了点,至少能顺利地走到车道上去,不用担心走到一半路就没了。我不自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有种被监视的感觉。那只猫肯定还在附近,暗中注视我的一举一动。到目前为止,为了跟它搞好关系,我主动示好了几次,却被它嗤之以鼻。我曾从厨房里拿出一罐金枪鱼,打开来进贡给它;我还把破花盆里的绿色积水给倒掉,重新换上新鲜的水给它喝,但它却完全无动于衷。后来,我无意中看见,它在吃一只死去的飞蛾。这时,屋顶上的一道黑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它坐在那儿,舒服地晒着太阳,用一种睥睨众生的眼神盯着我。

把地图收好放进背包后,我深呼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上路了。这片草丛简直是昆虫的王国,行走其间的我袖子上全是虫子,我一次又一次地颤抖着手将它们拂去。一两分钟过后,草丛开始变矮了,前面的路也变得更加清晰。原本陷进泥土和青苔里的鹅卵石,这时也裸露了出来,一直延伸到山下,没入到一条小溪里。溪水很浅,我踩进水里,一边向前走,一边想象着,几百年前这条小溪是何模样。

我踩在水下的鹅卵石上,沿着鹅卵石路继续往前走。偶尔会有树根横亘溪中,水下的鹅卵石路也就被截断了,有的地方鹅卵石四散开来,没有成形的路可走。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块空地。当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块空地上时,我立即停下脚步,喉咙因激动而哽住了。

有一块大石头竖立在一片冬青树林里的空地上。冬青树的树枝密密麻麻,相互交缠在一起,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只在两侧留有空隙。这里的冬青树一定很老了,光滑的绿叶之间,黑色的树枝长得十分粗壮。而那块石头……看起来比它们还要古老。长年累月下,石头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像是披上了一条绿油油的毛毯。它与我同高,却比我更宽,我得张开双臂,才能达到它的宽度。它的正中心有一个圆孔,贯穿了整块石头,令见者毛发直立。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拿出地图来,在上面寻找它。这里是在山谷的边缘,也就是圆圈所在之处,写着“佩兰之石”的地方。这块古老的怪石,标志着恩斯尤尔的边界。我强忍住涌上心头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当中的这块空地。

突然,我感到头脑晕眩,像是起身太猛一样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听到树枝被狂风扫过的声音,翅膀扑动的声音,马儿嘶叫的声音,女人哭泣的声音……

我眨了一下眼,那些声音迅速退去,如潮水般被吸走了。秋日的阳光,幽远的鸟声,山谷恢复如常。我盯着那块石头瞧了瞧,它还是那副老样子,安静地屹立在空地上,没有任何变化。在空地的另一边,我发现了鹅卵石铺成的路,往树林的方向延伸,直到消失在树林深处。为什么韦林夫人没有向我提起这块石头呢?这似乎是一块古老的巨石,很久以前就矗立在此,镇守着恩斯尤尔的后花园,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也许她觉得这并不重要吧,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块古怪的石头……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地图,我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我沿着空地的边缘走,刻意绕开那块石头,与它保持一定距离。当我离开冬青树林,走出恩斯尤尔的边界时,世界好像悄然改变了。忽然之间,时间在我的四周呈井喷式爆发,将我带回了现代社会。无人机嗡嗡地在我的头顶上盘旋,自动施肥装置在田里嘶嘶地喷洒肥料,还有一条狗在附近汪汪地吠叫着。

那条狗应该离我不远,因为它的叫声越来越响。灌木丛间一阵骚动,一条狗突然蹿了出来,凶猛地冲着我狂吠。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退回到空地上。

那只狗却停在原地,没敢跟上来。它看起来像是一条柯利犬,耳朵呈半立姿态,眼睛透着深褐色,死死地盯着我。它前脚向地面撑起,欲跃过灌木丛,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嘴里“吼吼”地低吠,在空地和树林的交界处徘徊。

“马吉?”这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树林里回荡着。

“马吉!”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了,绿色的外套,平顶的帽子,肩上扛着把猎枪,手里抓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鸡。我在心里哀号了一声,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看见我时,他停了下来。

“需要我帮忙吗?”他出声询问我,声音很是温柔。

我大声回答他:“我正打算步行去村里,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你的狗好像不愿意让我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悄悄地红了。

他朝我的方向走过来,落叶在脚下踩得沙沙响:“可能是因为你擅自闯入了私人土地,它才会这么对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并没有擅自闯入。”我立即反驳道,“这块土地正好是我的。可以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