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要以言语代替行动。(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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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恐惧的时候,你就会跟着直觉走。作为一个21年的老兵和军官,我一开始不喜欢用“战斗”、“战争”或其他军事术语来形容得癌症的经历。如今任何事情都被冠以“战争”的名称——毒品、圣诞节、肥胖、文盲、贫穷、恐怖分子——似乎我们都没有赢过。

我不喜欢用“战争”这类的词,还因为有战争就会有对手有输家。癌症并不是外来侵略者,这是我自身免疫系统的问题造成的。而我更不可能把自己看作是对手或者是输家。另外,我也见过太多士兵在与真正的敌人作战中败下阵来。把这两者放在一起做比较实在是不合适。

但是,我很快就放弃这种抵抗了。几乎每一个跟我聊的人都用这样的比喻,随着病情的发展,我也慢慢了解了为什么这种比喻是有道理的。

癌症不是在身体里突然出现,慢慢分解,消耗殆尽,最后消失不见的东西。这的确是一场战争——一场身体内部残酷的战争。我发现有癌症病人的家庭也需要这个比喻,因为像我这样的绝症一下子把我们推进生活的噩梦当中——被慢慢折磨致死,最后给亲人留下无尽的痛苦。

这个比喻能将慌乱无措的亲人们团结起来。而作为一名军人,战争的术语就是我的语言。

有一次,别人让我形容一下真正的战争与癌症抗争的不同。当然,真正的战争是在枪林弹雨中进行的。抗击癌症与其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场景与对手不一样。抗击癌症时,你要同时面对对手以及自己内心的恐惧,要面对死亡,要忍受大大小小的痛苦与折磨,还要与家人坐下来好好地谈谈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后果。

所以,如果把癌症比作一场内战,你的一百万同胞(癌细胞)正在朝你挺进,沿途烧杀抢掠,那谁应该是你在这场战斗中的“同盟”呢?

回答:所有跟对方不是一伙儿的都是你的“同盟”。

用军队术语来说,我的同盟军有三支——我的身体,我的朋友和家人,我的医生。

在这个“同盟”阵营中唯一真正参加战斗的就只有我的身体。其他人也可以帮忙,但是实际上与癌症抗争的必须是我自己的身体。2010年7月,敌方已经冲破我方的边界了,癌症已经将我包抄,使我弹尽粮绝。我整场战斗的发动机以及加油站(消化神经束)已经被摧毁了。我的身体有强大的心脏、思想、肺、肌肉,但是没有燃料的话,这些都成了装饰品,毫无战斗力。

由于生病期间,我每天都会在网上写日记,所以在短短的一周之内,亲友团这支“军队”已经增加了近1000人。这些人给我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持,但是无法给予我抗击癌症的实际战斗力。

我的最后一支军队,也是我保持乐观的主要原因,就是一小队特殊力量(我的医生们),他们所使用的武器都是人类生物学上最致命最先进的武器。但问题是:

·医生的武器和癌症一样杀人不眨眼。

·医生面对迷惑性和不确定性极强的“迷雾战”时,和战士们一样摸不着头脑。

·医生采取的治疗方法尽管能给癌症带来惊人的破坏,但是有时候仍然是没有效果的。

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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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那些希望能给我支持的人除了“你能做到!”和“我会为你祈祷的!”这两句话之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就让我开始问我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支持?我想要像战士一样抗击癌症,但这是否就意味着,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别人跟我说我是必胜的?我经常会笑,但是真的有那么多值得我发笑的事情吗?我是个非常虔诚的人,但是我信仰的力量能够决定我的生死吗?

我决定把我对这些问题的想法告诉身边的人,并希望他们帮助我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这是每一个身患重病的人都应该履行的职责。我是这样告诉他们的:诚实地把我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告诉我。不要给我灌输悲观的想法,但是也不要过分吹嘘成功的可能性,坐下来和我聊聊天就可以了。

关于幽默感的问题,我经常嘲笑自己,嘲笑生活。在得癌症之前我就是这样的,现在也不想改了。

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最大的精神支持——请你们尊敬我的信仰,不要把你们的信仰强加给我。上帝是我抗争和生存下去的精神力量,但是我并没有把他看作是万能的宇宙之神,在我大便不通或者免疫系统识别不了癌细胞的时候,上帝也是无能为力的。和我一起祈祷,但是别告诉我说,你们会祈祷上帝为我或为医生们做任何事情。我感谢上帝赋予我们生命以及活下去的勇气,这已经就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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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面对残酷的现实和艰难的治疗过程,那些最鼓舞士气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有些想法我是很少跟别人提及的。不管一个人外表看起来多么积极乐观,癌症晚期就是癌症晚期,这都是没办法掩盖的事实。

现代的药物治疗给了我希望,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要客观地面对现实,像我这种病,死亡率是很高的。很多人在同样的战争中收获甚微或者根本一无所获:在6到18周之内,多次手术引起的并发症使他们无法体面地生活,生活质量严重降低,然后就慢慢痛苦地死去。

一些朋友和家人认为我的这种想法是非常消极的。但是在我看来,这就是“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缺点”和“直面困难和挑战”。我感觉我要好好想想如何在自己的行动和言语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

我的这种想法并没有使我丧失勇气,而是逼着我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专注于我需要做的事情上,而不是整天大胆地设想。对可能出现的后果产生的恐惧促使我理智地去面对手术并发症,坦然接受病情的恶化,提出有价值的问题,充分认识到自己在这场抗争中要承担的责任,同时帮助我的家人以同样的心态面对我的病情。

我付诸行动了吗?当然。我坚持让医生用纱布填充我腹腔中的空洞,自己更换绷带。我要搞清楚自己每天都输入哪些药物。我尽可能地多读多学,这样我就能对所有的治疗做出自己的判断——绷带厚一点儿还是薄一点儿;这种药用多一点儿还是少一点儿,还是根本一点儿都不用。

为了使这场抗争更人性化一些,我给自己的所有伤口都命了名。那个裸露的伤口叫“布福德”,腹腔内积水区和髋部的刀口叫“布尔哈”。后来,我就把这整个病症都简称为“布福德”。如果我说“布福德”进化了,那么大家都明白,病情又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