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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走进去,他们把房间钥匙给了我。‘哎,等等,’我说,‘这不是十四楼。这是二十一楼。弄错了。’当然了,我是笑着说的。谁都可能出错。这一下他们换了个女人接待我。看着很强势。‘没弄错,兰伯特先生。你住在二十一楼。你的房间是2109。’‘不对,不对,’我说,‘是1409。你看。’我带着旅店给的那种证明卡,不知放在哪儿了,就开始找。我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那个女人就在旁边看着,可我没找到。‘听着,’我说,‘相信我。我的记忆力非常好。我的房间是1409。’她拿出客人名单,递给我看。兰伯特,2109。我坐电梯上楼,打开房门,东西都在。鞋子放这里,衬衫放那里,袜子放这里。西装挂的顺序也一样。所有东西都和我在另一个房间里放的一模一样,十四楼的那个房间。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

我还是说不知道。

“拍了照片。宝丽来快照。”

“为什么啊?”

“他们想窃听——2109有窃听器,1409没有。对他们没用处,所以他们就把我弄到楼上去了。他们以为我是个阿拉伯间谍。”

“他们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父亲。他是个劳伦斯130式的人物。他们知道这个。他们打定了主意。他们就是这么干的。给你的房间拍了照片。”

那顿午饭后来的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们吃了什么,又喝了点什么酒,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我的印象中,贾尔斯好像使劲夸了一通梅布尔,说她是情报部里的完美妻子,不过那也许只是我自己的良心在说话。我真正记得的,就是我们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贾尔斯在总部的办公室里,人事组的头儿则站在贾尔斯的钢制橱柜前,柜门已经拆掉,丢失的三十二卷资料乱七八糟地塞在架子上——都是贾尔斯无力再去处理的资料。按照史迈利的说法,贾尔斯那时候犯了“十二级的精神崩溃”。

原因究竟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贾尔斯也找到了他的莫妮卡。从表面上看,让贾尔斯精神错乱的是他对村子里一个二十岁女孩的激情。他对那个女孩的爱,还有他心中的内疚和绝望,让他彻底失去了正常工作的能力。每天他还在例行公事地忙碌着——那是当然的,他毕竟是个战士——但他的头脑再也不肯配合下去。贾尔斯的头脑已经被这些念头占满了,即使他自己并不愿承认。

让贾尔斯精神错乱的其他原因,我姑且留给你去考虑,留给情报部内部的心理医生去分析,他们那个行当如今似乎越来越流行了。我们的梦想与我们的现实之间存在着差距,也许这是一部分原因。贾尔斯年轻时的幻想与年纪渐老时的现状存在着差距,也许这也是一部分原因。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是,贾尔斯让我觉得很害怕。我有种感觉,他走的路也就是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只不过他走在前头而已。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我能感觉到这一点;坐在飞机上想着母亲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这一点。我灌下了好几杯飞机上提供的威士忌,好让自己不再有这种感觉。

在贝鲁特科莫多尔旅馆的607房间,我在衣柜里挂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当时我仍然有这种感觉。电话在离我脑袋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响了起来。拿起听筒时我有种古怪的幻想,觉得会听到前台的艾哈迈德跟我说,他们给我在二十一楼又安排了一个房间。我想错了。离奇事件第二号宣告了它的来临。

枪战已经开始了,是行进中的半自动武器。很可能是一帮孩子开着日产皮卡车,用AK47步枪扫射整个街区。在贝鲁特的这个季节,你可以照着晚上第一次闹腾开始的时间来对表。不过我对枪战从来都不是太担心。枪战也是有逻辑的,虽说这逻辑充满了偶然性。别人开枪要么冲着你,要么就不是冲着你。我自己最害怕的是汽车炸弹——你正匆匆忙忙地在人行道上走着,或是汗流浃背地困在慢如爬行的车流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辆停在路旁的汽车轰然爆炸,猛烈的冲击波把整个街区炸得稀烂,把你炸成一丁点大的碎块,连运尸袋都犯不着用,葬礼就更别提了。汽车炸弹爆炸时你会注意到——我的意思是在爆炸之后——你会注意到那些鞋子。人被炸得无影无踪,鞋子却完好无损。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收拾起来运走之后,满地的碎玻璃、粉碎的假牙和西装的碎布头里还能看到一两双完全能穿的鞋子。小规模的机枪射击,就像现在这样的,或是偶尔来几发手持式的火箭弹,都不会让我像其他人那样担心。

我拿起听筒,听到对方是个女人的时候,我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搞得不清不楚,也是因为我的任务是寻找一个德国女人的下落——就是那个曾在舒夫山区接受过恐怖主义训练的布丽塔。

但她并不是布丽塔。不是莫妮卡,也不是梅布尔。听起来是美国中部地区的口音,而且很害怕。我的身份是彼得,记住——彼得·卡特,来自一家英国大报社,虽说该报派驻当地的记者从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我一边听她说,一边这么提醒自己。

“彼得,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得和你待在一起,”她一口气就把这句话说完了,“彼得,你他妈的跑到哪儿去了?”

一阵重机枪的枪声哒哒哒地响了起来,但很快就被一颗火箭弹炸得哑掉了。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话时显得更加焦虑不安。

“天哪,彼得,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好吧,我是说了些难听的话。我搞坏了你的新闻素材。对不起。我是说,天哪,难道我们还是小孩子吗?你知道我最讨厌这样。”

一阵激烈的步枪射击声。有时候那帮孩子故意朝天放枪,就是为了制造效果。

她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跟我说话啊,彼得!跟我说点好玩的事,好不好啊,求你了!这世界上总有些地方会发生点好玩的事吧!彼得,回答我好不好!你没死吧?你该不会躺在地上,脑袋给炸掉了吧?要是没有就点点头。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彼得。我是个爱交际的人。爱的时候我要有人陪着,死的时候也要有人陪着。彼得,回答我吧。求你了。”

“你要打的是哪个房间?”我问。

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两阵枪声之间那样的死一般的寂静。

“你是谁?”她问道。

“我是彼得,但恐怕不是你的那个彼得。你打的是哪个房间?”

“就这个房间。”

“房号是多少?”

“607。”

“我看他肯定是已经退房了。我今天下午才到贝鲁特。这是他们给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