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橘核(第2/6页)

“他对我也是漠不关心。事实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我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当时是一八七八年,他回国已有八九年了。他恳求我父亲让我与他住在一起,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没喝醉时,喜欢与我一起打双陆(又叫十五子游戏,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数的常见游戏)、玩象棋。他还时常让我与用人以及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当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了小当家。我掌管着所有地方的钥匙,我能够随意查看任何地方,做我喜欢的任何事情,只要不去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就行。但是唯有一个奇特的例外,那便是在阁楼的那层有诸多房间,而唯独其中一间堆放着破旧杂物的房间是常年上锁的,他严禁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进那个房间。我曾经耐不住好奇,透过钥匙孔向屋内窥视过。但除了预料中那样,在屋子里堆放着很多破旧箱笼与大小包袱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一天,应该是在一八八三年的三月,一封贴有国外邮票的信送到了伯父的餐盘前。对他而言,这一封信却是异乎寻常的事,因为他的账单从来都是以现款支付,他又没有半个朋友,所以他以前从没收到过信。‘从印度邮来的!’他边拆信,边诧异地说,‘本地治里的邮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匆忙拆信封时,忽地从信封中掉出五个既干又小的橘核,噼里啪啦地落到盘子里。我正在发笑,突然看到了他的脸色,我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他咧着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呆呆地盯着颤抖的手中依旧紧握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起来,接着嚷道,‘天哪,上帝啊,罪孽难逃呀!’

“我喊道:‘伯伯,怎么啦?’

“‘死亡!’他边说边从桌旁站起,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依然在那儿感到心惊肉跳。我拿起那个信封,发现信封盖口的内侧,也就是涂有胶水部位的上端,有用红墨水潦草写下的三个K字,而信封里除了那五个干瘪橘核,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到底因为什么事让他如此恐惧呢?我离开那里准备上楼时,恰好遇见他下楼,他一只手拿着一把破旧的,锈迹斑斑的钥匙——这想必是阁楼那间神秘屋子的,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个类似钱盒的小黄铜匣子。

“‘他们想干吗就干吗吧,可是我最终一定会胜利的。’他赌咒般地说道,‘让玛丽今天为我房间里的壁炉生火,再让人去把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请来!’

“我遵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律师赶到时,我被叫到他房间里。那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炉栅当中还有一堆黑色的纸灰。那个黄铜匣子放置在一旁,盖子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物。我瞥了匣子一眼,很吃惊地发现盖子上同样印有三个K字,与信封上的一样。

“我伯父说道:‘约翰,我希望你来作为我的遗嘱见证人。我准备将我的全部产业,连同它的所有有利与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父亲。当然日后你将会从你父亲那里继承这笔财产。倘若你能平安享有它们,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假如你发现不能,那么孩子,我奉劝你将其留给仇人。我非常遗憾地给你留下这样一笔犹如双刃剑的财富,但是我也实在说不好将来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遵照福德姆律师的指导,在遗嘱的特定位置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依照律师的指示签了名,律师带走了遗嘱。您能够想见,这件怪事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反复思考,仔细揣摩,依然无法弄清其中的奥秘。但此事为我留下的依稀恐怖感却始终萦绕心头,尽管伴随着时光流逝,那种不安也逐渐得到缓和,而且此后也并没出现什么大事。虽然是这样,我依然发觉伯父从此之后举止更加异常。他的酗酒陋习愈发严重,长醉不醒,并且更加孤僻,避开了一切公众社交场合。他把大多数时光都消耗在自己的内室,而且他房间的门总是锁上的;但他有时在酒后会发狂,从屋里冲出来,手拿左轮手枪,在花园当中疯狂奔跑,放声尖叫,说一些诸如他不怕任何人,无论是人是鬼,谁也无法将他像绵羊一样圈禁起来的话。等到他终于发泄完毕后,他又会心慌意乱地匆忙跑回房间,紧锁房门,甚至还要插上门闩,犹如一个被恐惧浸透了骨髓,内心极端彷徨无助的人,色厉内荏,发泄之后重新害怕起来。在那种时刻,我发现他的脸,即便是在寒冬时节,依然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仿佛刚从洗脸盆中抬起头来。

“噢,福尔摩斯先生,我们长话短说吧,不要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一天夜里,他又撒酒疯了,突然跑了出去,但这一次却再也没回来。我们四处寻找他时,发现他脸朝下摔倒在花园旁一个有绿色污水的坑里。现场并未发现有任何暴力袭击的迹象,坑中污水只有两英尺深,考虑到他平时的古怪行径,陪审团断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可是我非常清楚他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很难相信他会自我了断。虽然如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依照他的遗嘱,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土地,还有他存放在银行当中的约一万四千英镑存款。”

“等一下,”福尔摩斯插话道,“我预计您所讲的这件事将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离奇的案子。请告诉我你伯父收到那封信的日期以及他死去的日期。”

“收信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去世的时间是七周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请你继续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了那座在霍尔舍姆的房产时,采纳我的建议,仔细翻查了那座多年未曾开启的上锁房间。我们在那里发现了那个黄铜匣子,虽然匣内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应该已经被销毁了。匣盖内侧贴着一个纸标签,上写‘KKK’三个大写字母。之下还写着‘信件、备忘录、收据以及一份记录’等字样。我们分析后认为这说明了叔父所销毁的文件性质。此外除了很多散乱的文件与记录有伯父在美洲生活状况的笔记本以外,阁楼上其他东西都没什么用。

“那些散乱的东西,有一部分是关于战争期间的情况与他恪尽职守、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录;还有一部分是有关战后南方各州进入重建阶段时,与政治有关的一些记录,显然我伯父当年曾积极参加反对那些从北方赶来,专门从事搜刮行为的政客。

“唉,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的房子里时,正好是一八八四年初,后来直到一八八五年初,所有的事情都称心如意。元旦之后的第四天,我们大家围坐在桌前吃早饭时,我父亲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只见他坐在那儿,手拿一封刚拆开的信,张开的手掌心上放着五个干瘪橘核。他平时经常嘲笑我伯父的遭遇完全是荒唐已极的故事,可当他自己遇上同样的事时,却一样吓得面无血色,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