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巴尔巴拉(第3/7页)

翌日,该欢迎亨德里克的母亲和妹妹了。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亨德里克对巴尔巴拉说:“你会看到约茜要拥抱我,对我说她又订婚了。真可怕啊!她至少每隔半年订一次婚。你可以想象,和她订婚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每次一听说她的婚事又吹了,我们就很高兴。最近一次,差点儿使我父亲丧了命。未来的新郎是个赛车运动员,他让爸爸坐在他车上去兜风,结果车子掉进公路旁的排水沟里。感谢上帝,赛车运动员死了,爸爸只断了一条腿。他今天不能同全家人一起到这里来,我心里很难过。”

亨德里克的预言被证实了:妈妈在车厢里收拾手提箱时,妹妹约茜穿着一件绣有红花的刺眼的黄色夏装,轻快地跳下火车,扑进哥哥的怀里,要哥哥向她祝贺。这次找到的未婚夫在科隆广播电台工作,地位很高。

“我可以到话筒前去唱歌了!”约茜雀跃着说,“他认为我很有天才,到秋天我们就结婚。你幸福吗?海因茨——哦——亨德里克!”她知道说错了,赶紧说,“你也很幸福吗?”

亨德里克把她推开,好像扑来的是条讨厌的小狗。母亲从车窗探出身来,呼唤搬运行李的小工,他急急忙忙跑过去帮母亲的忙。这时,约茜吻了巴尔巴拉的双颊。“认识你很高兴!”她说,“我真高兴,亨德里克终于结婚了。过去,我光是在不停地订婚。亨德里克一定告诉了你我那最后一次的灾难,爸爸的腿至今还裹着石膏。但现在的未婚夫康斯坦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们将在十月份结婚。巴尔巴拉,你看上去真妩媚。对了,你的这件衣服是从哪里买来的,肯定是真正的巴黎时装。”

亨德里克陪着母亲走过来,安排好。当老太太把双手伸向巴尔巴拉时笑逐颜开。“我亲爱的孩子。”贝拉夫人说。这时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亨德里克笑眯眯的,显得那么温顺和自豪,他爱母亲。这一点巴尔巴拉知道,对此很开心。不过,亨德里克有时也感到有这个母亲脸上很不光彩,因为母亲缺乏高雅的气质,她的中产阶级的小家子气,也使他感到丢脸,但他还是爱她。这从他兴奋的眼神和他紧紧挽着母亲时那胳膊的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

母子俩长得多么像啊!像母亲那样,亨德里克也长着一个笔直而有点儿肥大的鼻子,一张温柔而性感的嘴,突兀而高贵的下巴中央,一道明显的凹痕,还有一对灰绿色的大眼睛。此外,他们都有高高向上扬起的棕黄色眉毛,动人的眉梢延展到太阳穴。

这副尊容,长在这位朴实的女人脸上,显得更为质朴、平庸。贝拉夫人是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她精力充沛、开朗,很会保养身体。她气色很好,神采奕奕,胸部丰满,尚能给人以好感。

大家乘一辆敞篷轿车穿过市镇时,她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你要不断地从生活中寻找乐趣。”紧接着她详细地叙述一次十分快乐的慈善义卖活动,那是为了资助科隆的孤儿。参加义卖活动是很光荣的,贝拉夫人毫无顾忌地参加了。她摆了一个香槟酒柜。可是后来谣言四起,卑鄙的小人恶意中伤,说贝拉夫人不是出于人道去卖汽酒,而是汽酒公司用重金雇她去的。更有甚者,说她还让人吻她,真不要脸,让人吻她,而且吻她的胸脯。

贝拉夫人说这些话时气愤极了。她气愤得满脸通红,还直着嗓子说:“这是卑劣的造谣!真是人言可畏,你的举止即便很正当,他们也会说你的坏话。但现在他们必须要收起他们肮脏的话,对吗,亨德里克?你要让他们闭嘴,对吧?”她用自豪的眼光看了亨德里克和巴尔巴拉。亨德里克对妈妈不知分寸地唠叨个没完,感到尴尬。他满脸通红,咬紧嘴唇,见机行事地把话题转到了沿途五光十色的街景上。

如同昨天欢迎亨德里克一样,枢密院顾问在花园的门旁热烈而愉快地欢迎到来的女士们。巴尔巴拉把贝拉夫人和约茜领到楼上,让她们赶快去洗手和敷粉。一小时以后,他们坐两辆汽车到户籍登记局去。在布鲁克纳的车里坐着新郎新娘、贝拉夫人和枢密院顾问,跟在后面的另一辆出租汽车里坐着尼科勒塔、约茜、女管家和巴尔巴拉青年时代的朋友塞巴斯蒂安。亨德里克对塞巴斯蒂安在这种场合中出现,感到莫名其妙。

尼科勒塔和枢密院顾问当证婚人。大家都相当激动,贝拉夫人和女管家甚至都落下了眼泪,而约茜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亨德里克压低了嗓子回答户籍登记局人员的提问。这时,他眼神凝滞,眼睛微闭,巴尔巴拉则用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新郎,新郎就站在她身边,出人意料地已成为她的丈夫。仪式很快结束了。接着大家相互祝贺和拥抱。

令人感到突然的是尼科勒塔,她用严肃的声音要求准许她把贝拉夫人称为“贝拉姨妈”。当她得到允许时,就一本正经地吻了一下贝拉夫人的手。这位姿色出众的少女,今天上午打扮得光彩照人,她又说又笑,兴奋极了。她穿着一件盔甲似的硬质白色亚麻布连衣裙,腰上系着一条鲜红的皮带,亭亭玉立。她对巴尔巴拉说:“亲爱的,我很高兴,万事都那么称心如意。”这话虽没有多大意义,但说的清脆悦耳。她那美丽的猫眼闪烁着火花。尼科勒塔把约茜小姐拉到身边,告诉她自己有一种治疗雀斑的良方。她还突然吹牛说,这药是她父亲发明的,已在远东广为流传。“亲爱的小姐,这对您很有用啊!”尼科勒塔的神色有点儿咄咄逼人。她对约茜说,“雀斑使您的小鼻子已经完全变了样。”说这话时,尼科勒塔严峻地盯着约茜脸上一片浅红色的小点,它们从约茜翘起的小鼻子上一直蔓延到前额和面颊上,越远越稀少、越远越隐约,像宇宙中的旋涡星云,也仿佛像银河系边缘越来越稀疏透明的星座。“是的,我明白,”约茜羞涩地说,“到了夏天总是那么难看。但康斯坦丁不在乎。”她自我安慰地补充了一句,接着谈她未婚夫在科隆电台的地位如何优越,等等。

巴尔巴拉的外祖母,是位将军的遗孀,她直到午饭时才来。这位贵夫人的原则是决不坐汽车。她的小小的庄园距布鲁克纳别墅约十公里,她出门时,总是乘一辆古色古香的四轮大马车。因此,每逢家里过年过节,她总是姗姗来迟。她说话的声音优美圆润,音域很宽。这会儿,她直抱怨自己迟到,没有赶上观看户籍登记局里那动人的场面。“现在我要看看,外孙女的新婚丈夫长得怎么样啊?”外祖母说着,举起那个镶着蓝宝石、用银链系在胸前的长把眼镜,仔细打量起亨德里克。亨德里克紧张得满脸通红,眼睛不知往哪里瞧才好。外祖母打量了老半天,不过,到最后看来还是很满意的。当将军夫人终于放下那长把眼镜时,她笑了,笑声像银铃般动听。“真不错!”她说话时把双手叉在腰上,向亨德里克点头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