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实验成功了,病人却死去(第3/3页)

1932年,美国公共卫生健康署(U.S.Public Health Service)启动了塔斯基吉梅毒实验(Tuskegee Syphilis Experiment),那是一项长期研究,在未来40年检测一组阿拉巴马州黑人的梅毒症状,而且在让他们感染之前没有告知他们。梅毒被耽误的话是致命的,不过很容易治疗:研究者本可以开几剂青霉素就挽救许多人的生命,然而他们为了观察疾病,选择了见死不救。

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对活体实验的态度都是极度功利主义的。如果科学的利益足够可观,那么几乎一切的成本都是合理的。在1895年的一篇名为《生命与学习的相对价值》(The Relative Value of Life and Learning)的文章里,一位名叫E.E.斯洛森(E.E.Slosson)的芝加哥大学著名化学家总结了这种态度,他写道,“一个人的生命在新的科学真相面前,轻如鸿毛。”他嘲笑了那些认为“科学的目的是治愈疾病,挽救人的生命”的人。并认为,“恰恰相反,科学的目的是为了人类知识的进步,而牺牲掉一切人类的生命。”

纽伦堡审判中揭露出的可怕实验,佐证了这种心态所带来的“道德堕落”。而对于那些看客,纽伦堡审判也严肃地暗指了其他地方进行的实验中的科学伦理问题。的确,纳粹科学家的首席辩护人认为,他们所做的是一个科学家所应尽的普世而基本的职责,即使他们的实验或许极其残忍,但这样或那样的人类实验总是无处不在的。我们很难去辩驳他们的这个观点。

1947年8月20日,法庭进行了裁决。裁决结果在人们意料之中,23名被告全部被判处死刑。然而退一步说,纳粹实验只是在类型上不同于别处的医学实验,但是本质上并无二致。审判的裁定同样包含着一种对基本原则的新近声明,他们认为应该对从此之后对人类的研究进行规制。那套规制就是后来的《纽伦堡法典》(Nuremberg Code),虽然法典本身没有法律上的强制性,但它成为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范式,也激发了世界范围内很多与开展医学实验相关的法令的产生。《纽伦堡法典》如是说:

1.要求选取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类实验对象,而且他们必须自愿,并且对实验有全面充分的了解。

2.实验的目标应该对社会有积极效应,而不能以其他方式牟利。

3.实验应该基于完备的先前知识(比如说动物实验已经产生的预期效果),以检验实验。

4.实验的设置方法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身心痛苦与损害。

5.实验没有任何理由在死亡或致残的风险下依然进行。

6.实验的风险要和预期的人道主义裨益相成比例(就是说不能够超过这种裨益)。

7.必须要提供准备工作和设备,来充分保护实验对象,规避实验的风险。

8.实施和参与实验的人员必须受过充分训练,并取得科学资质。

9.人类受试者可以在实验的任何阶段,感到身心无法为继时,立刻自由要求退出。

10.同样地,医学工作者在实验的任何阶段观察到后续将产生危险时,必须终止实验。

在纽伦堡审判还在进行时,查尔斯·柏林盖姆邀请诺兰·路易斯医生(Dr.Nolan Lewis)到生活研究所,去给他的员工们做演讲。路易斯是国际战争审判中的“精神病学顾问”,他的讲话定在1947年1月15日,题目是《纵观纳粹意识形态中的心理学因素》(Impressions of the Psychological Factors in Nazi Ideology),路易斯对第三帝国做了深刻的分析。

“要理解任何意识形态或社会发展,必须还原到他们的原初法律和基本原则的制定上。”他说,“与这次事件演化的宏观逻辑链并行的……就是个体发生的心理学事件。我们探究并学习了细胞、组织、器官以及个体在化学、生理和心理层面的病理学范式。而在更高级的文化和政治领域,所谓的社会病理学现象会以一种更加具有破坏性的方式出现。将许多医疗卫生的发展打进死胡同,甚至令他们退化。它们会使一部分文明出现停滞甚至被摧毁的情况,其影响的程度取决于这种病理性倾向的规模与恶毒程度。而纳粹意识形态就是这种病态中的一种。”

路易斯向听众们解释道,纳粹主义导致了德国人民的病态,对他们产生了一种非常显著的改变,使得他们完全丧失了“同情心”。他描述了纳粹是如何犯下滔天大罪的,“极度冷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们的道德低劣到“集中营里的尘埃秽物对纳粹的影响,都要比人类的苦难更深一些”。他接着告诉疗养院的人员,任何试图对纳粹进行基于一点点同情的理解都注定要失败的。“我们必须停止这些想法。”他说,“事实上,这些纳粹在态度、思想和感觉上都与我们背道而驰。”

路易斯在讲话后,生活研究所的员工生活又回归到工作上,去照顾那些疗养院的客人。战争结束以来,某些事情有所改变。比如,不再强制性地定期停电,增加的预算也使新员工的招募和新的营建项目开始启动。不过另一方面,有的事情还是没变。疗养院还是继续着各种活动,柏林盖姆还是鼓励,将各种各样的复合治疗方法施用在主顾身上,他的处方还是囊括着热疗、水疗以及电击,更不必说外祖父所做的那些手术。他还是继续对新想出来的治疗方法进行试验。

例如在路易斯访问期间,伯林盖姆聘用了一位新的精神病学家,名叫M.马林·福切尔(M.Marin Foucher),他就在最近发明了一种新的治疗技术,其中也要用到一个和发热疗法室里的“棺材”很像的箱子,不过它有着截然相反的效用。主顾会躺放在箱子里,被固定在有两层带有橡胶管子的毯子里。冷冻溶液会被不断地压进管子里,同时患者的直肠里插着温度计,以此不断地监测着他们的体温。一旦体温跌破34摄氏度,患者会就会失去意识,直到一到两天后被移除出箱子。

马林·福切尔认为这种治疗很有前景,虽然尚不确定,但最终他还是在疗养院的科学日报的内刊上发表了他的研究结果。他的文章题目是《低温症:治疗精神疾病的新方法》(Hypothermia:A New Treatment for Mental Illness),如大多数学者一样,他也很注重对前人相关研究的褒赞。但这次,他这种方法的科学革命性非常明显:在报告的第一段,他就指出了,他的灵感来源于“二战中德国人的低体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