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第2/4页)

校长看了一眼贴在窗玻璃上的剪纸,那是我和学生们一起做的。“雪花,”他说,“好像山里的雪花还不够多似的。”他慢慢地一言不发地把剪纸一张一张地从窗玻璃上撕下,撕完后,把它们放到我的讲台上,说:“您应该注意自己上课的进度,而不是去剪窗花。”

他走了。我听见外面孩子的喊叫声,我走到窗前。他们在打架,然后,好像突然接到命令似的一起跑出操场,沿着大街一哄而散。这不由让我想起曾经在村外垃圾场见到过的一群群羽毛凌乱的鸟儿。

白天变短了,而且越来越短,今年有很长时间没有下雪,雨水却很多。天冷了,乌云低得常常连山顶也看不见。露西娅说:“今年天气比往年糟糕,如果下雪的话,天倒会亮许多。”她说,她有时害怕会像母亲那样疯了。如果下午没课,我们就去村外的山上散步。那是今年秋天不多的几个晴朗日子里的一天,可太阳却很快下了山,只剩下高高的山峰还映照在阳光里。

露西娅说:“如果雪能够落下来,那大家至少还能去滑滑雪。”我请她吃饭,她说没时间。“那周六。”我说。好吧,她说。她说,空气里有雪花的味道,老人们说今年冬天会很冷,“可他们每年都这么说。”我想吻她的嘴,她却把头扭开,把脸颊送了上来。“给我讲个故事吧,”她说,“就凭你离开了那么久,也应该知道不少故事。”“我没离开,”我说,“我回家了。”

第二天,我们又去散步,走的是同样的路线,在昨天坐过的长凳上坐下。从那儿可以看到整个村子和湖边酒店难看的盒子似的房子。天空阴沉沉的,我们坐下没多久,便下起了雪,小片的雪花被风吹打到我们脸上,积聚在我们衣服的褶皱里,一旦落地,就即刻融化了。露西娅站起身,我让她等一下,可她摇摇头,独自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下走,像孩子似的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我望着她,直到她走进山脚的村子。我又坐了一会儿,便沿着公路回到村里,刚好准时到达教学楼。校长站在大楼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从身边走过,走进教室。

露西娅星期六来我家。我上午买了菜,整个下午都在准备饭菜。露西娅安静地吃着,我问她好吃吗,她说,好吃,然后继续咀嚼。吃完后,我们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她站起身,走到了电视机前,把它打开。我问,非得看电视吗?她说:“不一定,你也可以跟我讲些什么。”她让电视机开着,把音量调低了一些。“我一直在等你。”我说。“我可没迟到。”“我的意思是,从那时起,自从我们……上床后。”露西娅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你之后就再没碰过别的女人?”我说:“没有。”突然觉得自己相当可笑。露西娅粗鲁地笑了,说我疯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说,我经常想她。露西娅站起身,说她得走了。我关上电视机,放了一张CD,问她是不是跟很多男人上过床。她说,这不关我的事,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那当然,这里什么热闹事都没有。她说,她准备了避孕套,可现在不想干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避孕套朝我扔来,“送给你。”然后穿上鞋子和外套,走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去看电影。入冬后,社区中心每个星期会放映一部电影,我们结伴去看。但露西娅再也不来我家了,她让我送她回家,有时,我们会站在门外聊上一会儿,如果觉得冷,她便会握握我的手,进屋不见了。

十二月初,雪终于落到了村里。这次,雪没有化去,而是一连下了一个星期,才停了。现在,空气很冷,天空晴朗无比,到了晚上,无数的星星显得比在平原上离地面近了许多。有一次,那是在圣诞节前,我们去社区中心看了一场美国喜剧片,露西娅告诉我可以跟她一起进屋,然后,在过道里吻了我。

“你有没有继续练习?”她笑着问,见我摇头,便说:“那你还知道怎么做吗?”

她让我待在过道里,自己走进客厅,我听见她和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就又走了出来。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我刚好还能看见她的父亲把头探出客厅观望我们。

露西娅骑在我身上时,鼻子开始流血了。她仰起身子,用一只手捂住鼻子,可还是有几滴血滴到了我的脸上,她笑了。血是冷的,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后来,我听见她父亲在过道走动,我想留下过夜,露西娅却把我打发走了,她说不想让人看见我。我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下午,我没有事先打电话就去了她家。她的父亲像平时一样友好,说,上去吧。整个下午,我都在批改语文作业,现在又累,又困。露西娅说她这就得出门,六点上班,如果我愿意,可以陪她一起去,她会请我喝一杯。

酒吧里坐着几个村里的男人,露西娅想开班前同他们待一会儿。我不是很乐意,可她却已经把两把椅子挪到了桌边。她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小名。她坐在一个我之前从没见过的名叫埃利奥的男人身边,埃利奥夏天是登山向导,冬天是滑雪教练。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向众人讲述他组织过的攀岩游、将在一月举行的滑雪比赛和那些想跟他上床的女客户。“有一个,她每年都来,”他说,“一个住在慕尼黑的德国女人。她每次预订私人辅导,至于滑雪嘛,我们很少去。”那个女人的丈夫是某家银行的大人物,至多偶尔来山里过个周末,孩子都被她送去滑雪学校了。然后,他开始跟我们算那些私人辅导课能让他挣到多少钱,他说他干这个只是为了钱。

我想走,可露西娅不让我走。她挽住埃利奥的胳膊,让他继续说。他于是开始讲述当登山导游的故事,和自己如何攀登险峰又如何救人于难的英雄事迹。露西娅不再理我了,她喜形于色地看着埃利奥。在一个故事讲到一半时,我起身走了。回到家后,我无所事事,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访谈节目,一个男人在叙述自己同时跟两个女人一起生活的经验,观众席里一片唏嘘声。那两个女子也在演播现场,一再表白两人相处非常融洽。我反感地关上电视机。

我开始吸尘,楼上楼下地打扫整栋房子,然后洗碗,退空瓶。之后,我感觉略微好了一些。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又去酒吧看了一眼。露西娅已经开班了,酒吧里挤满了大声交谈的游客,埃利奥坐在吧台的尽头。露西娅看见了我。她走到埃利奥跟前,拿过他的香烟,吸了一口,然后从吧台探过身去吻他的嘴。她恶意地笑着,看着我。

第二天,我在街上遇见了露西娅。我给她买了一件圣诞礼物。她从我手中接过礼物,看也不看一眼,耸耸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