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栗子(第2/5页)

信吾记得,在酒宴上交杯的时候,有颗栗子掉落下来。

栗子打在一块大点景石上。可能是斜面的角度的关系,栗子蹦得很远,落在溪流里。栗子击在点景石上又飞开的景象,格外的美。信吾差点“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他环视了宴席上的人一圈。

似乎没有人留意到一颗栗子掉落下来的事。

翌日清早,信吾走到溪流边,发现栗子就落在溪畔。

这里有好几颗落下的栗子,不见得就是婚礼时掉落的那一颗。信吾捡起栗子,一心想告诉保子。

信吾转念又想:自己简直像个孩子。再说,保子、还有其他人听了,能相倍这就是那颗栗子吗?

信吾将栗子扔在河岸边的草丛里了。

与其说信吾担心保子不相信,莫如说惧怕保子的姐夫的耻笑。

倘使这个姐夫不在场,昨天的婚礼上信吾也许会说栗子掉落下来了。

这个姐夫出席了婚礼,信吾有一种压迫感,像是受到屈辱似的。

姐姐结婚后,信吾仍然憧憬着她。他心中总觉得对姐夫有愧。就是姐姐病逝,信吾和保子结了婚,他内心仍然难以平静。

何况保子更是处在受屈辱的地位。姐夫佯装不知保子的心意,变相地把她当作体面的女佣来使唤,这样看也未尝不可。

姐夫是亲戚,请他来参加保子的婚礼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信吾有愧,没朝姐夫那边望一眼。

事实上,即使在这样的宴席上,姐夫依然是个耀眼夺目的美男子。

信吾感到,姐夫落座的地方,四周仿佛在闪光。

在保子看来,姐姐姐夫是理想王国里的人。信吾和这位保子结婚,就已经注定他赶不上姐夫他们了。

信吾还觉得姐夫似是居高临下,冷漠地俯视着自己和保子的婚礼。

信吾错过机会,没有说出掉落一颗栗子这样琐碎的小事。这一阴暗的情绪日后一直残留在他们夫妇的某个角落里。

房子出生的时候,信吾悄悄企盼着;但愿她能长得像保子的姐姐那样的美。这个愿望,不能对妻子说。然而,房子这位姑娘长得比她母亲还丑。

按信吾的说法,姐姐的血统没有通过妹妹承传下来。信吾对妻子有点失望了。

保子梦见老家之后,过了三四天,老家的亲戚来电报通知房子带孩子回老家来了。

菊子接到这封电报,便交给了保子。保子等待着信吾从公司回家。

“做老家的梦,大概是一种预感吧。”保子说罢,望着信吾读电报,显得格外沉着。

“唔,她回老家去了?”

信吾首先想到,这样一来,她大概也就不会寻死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回这个家呢?”

“她是不是觉得如果回到这儿来,相原会马上晓得呢?”

“那么,相原就会到这儿来说三道四吗?”

“不。

“看样子双方关系已经不行了。妻子带着孩子出门,可……”

“不过,房子回娘家,也许会像上回一样,事先向他打过招呼呢。从相原来说,他大概也不好意思上咱家来吧。”

“总之,这是不妙啊!”

“她怎么竟想到回老家呢,真令人惊讶啊。”

“到咱家来不是更好吗?”

“还说什么‘更好’呢,你跟她说话很冷淡哩。我们应该知道,房子回不了自己家,是怪可怜的呀。父母和子女竟变成这种样子,我感到很悲凉啊。”

信吾紧锁双眉,翘着下巴颏儿,一边解领带一边说:

“哦,等一等。我的和服呢?”

菊子给他拿来了更换的衣服。她抱起信吾换下的西装默默地走了。

这段时间,保子一直耷拉着脑袋。菊子关上隔扇门离去以后,保子才望着隔扇门,喃喃自语地说:

“就说菊子吧,她未必就不会出走。”

“难道父母要对子女的夫妻生活永远负责吗?”

“因为你不懂得女人的心理……女人悲伤的时候,跟男人就不一样。”

“可是,怎能认为女人都懂得女人的心理呢?”

“就说今天修一不回家吧,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回来呢?你一个人回来,让菊子侍候你换西装,这样做……”

信吾没有回答。

“就说房子的事吧,你不准备跟修一商量一下吗?”保子说。

“干脆让修一回老家把房子接回来嘛。”

“让修一到老家把房子接回来,房子也许不高兴呢。修一看不起房子。”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不中用。星期六就让修一去吧。”

“到老家也是去丢丑啦。我们也没有回去,仿佛同老家断绝了关系。在那里,房子也没有可依靠的人,她怎么就去了呢。”

“在老家,不知她住在哪家了。”

“大概住在那幢空房里。不至于去打搅婶婶家吧。”

保子的婶婶该是年过八旬了。当家的堂弟跟保子几乎没什么来往。这家究竟有几口人,信吾回想不起来了。

房子怎么竟会逃到保子所梦见的破破烂烂的荒芜的家里去了呢?信吾毛骨悚然。

星期六早晨,修一和信吾一起走出家门,顺便转去公司一趟。距火车开车还有一段时间。

修一来到父亲的办公室里,对女办事员英子说:

“我将这把伞存放在这儿。”

英子微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问道:

“出差吗?”

“嗯。”

修一放下皮箱,在信吾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英子的视线仿佛一直跟踪着修一。

“听说天气要变冷,请注意身体。”

“唔。嗯。”修一一边望着英子,一边对信吾说:“今天,已约好她去跳舞。”

“是吗?”

“让家父带你去吧。”

英子脸上飞起一片红潮。

信吾也懒得说什么了。

修一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英子拎着皮箱,准备相送。

“不必了,不像样子。”

修一把皮箱夺了过来,在大门外消失了。

剩下英子一人,她在门前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然后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信吾无心判断她究竟是不好意思呢,还是故作姿态?但她的肤浅,倒使信吾轻松安乐了。

“难得约好了,真遗憾。”

“最近他常常失约呢。”

“让我来代替他吧。”

“啊?”

“不方便吗?”

“唉哟!”

英子抬起眼睛,显得十分惊讶!

“修一的情妇在舞场了吧?”

“没有这回事。”

关于修一的情妇,先前信吾从英子那里只听说过她的那嘶哑声很有性感。更多的情况,再没有探听出来。

连信吾办公室里的英子也见过那个女人,修一的家人却反而不认识她,或许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吧。不过,信吾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