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栗子(第3/5页)

尤其是眼前看到英子,更是难以理解。

一看英子就像是个轻浮的女人。尽管如此,在这种场合,她仿佛是一幕人生沉重的帷慢立在信吾的面前。她在思考什么呢?不得而知。

“那么,就找个什么理由带你去跳舞,你见过那个女人吗?”信吾轻松似的说。

“见过。”

“经常见吗?”

“也不经常。”

“修一给你介绍了吗?”

“谈不上什么介绍。”

“我真不明白,会见情人也把你带去,是想让人吃醋吗?”

“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构成障碍的。”说罢,英子缩了缩脖子。

信吾看穿英子对修一抱有好感,也产生妒忌,便说:

“你可以障碍一下嘛。”

“唉哟!”

英子把头茸拉下来,笑了笑。

“对方也是两个人呐。”

“什么?那个女人也带个男人来?”

“是带个女伴。不是男人。”

“是吗。那就放心了。”

“唷。”英子望了望信吾,“这女伴是跟她住在一起的。”

“住在一起?两个女人租一间房?”

“不是。房子虽小却蛮别致的。”

“什么呀,原来你已经去过了。”

“嗯。”

英子支吾其词。

信吾又吃一惊,有点着急地问道:

“那家,在什么地方?”

英子倏地脸色刷白,嘟囔了一句:

“真糟糕!”

信吾哑然不语。

“在本乡的大学附近。”

“是吗?”

英子像要摆脱压迫似的说:

“这住宅坐落在一条小巷里,地方比较昏暗,但蛮干净的。另一个女伴,长得真标致,我很喜欢她。”

“你说的另一个女伴,不是修一的情人,是另一个女人吗?”

“嗯,是个文雅的女子。”

“哦?那么,这两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呢?两人都是单身?”

“哦,我不太清楚。”

“就是两个女人一起生活啰。”

英子点了点头,用略带撒娇的口吻说:“我不曾见过这般文雅的女子,真恨不得每天都见到她。”

这种说法,听起来令人觉得英子是不是想通过那个女子的文雅,来宽恕自己的什么呢。

信吾深感意外。

他不禁寻思:英子是不是企图通过赞美同居的女伴,以达到间接贬低修一的情人的月的呢?英子的真心实在难以捉摸。

英子把视线投向窗外。

“阳光照射进来啦。”

“是啊。开点窗吧。”

“他把雨伞存放在这儿的时候,我还担心不知天气会怎么样呢。没想到他一出差,就遇上好天气,太好了。”

英子以为修一是为公司的事出差的。

英子依然扶着推了上去的玻璃窗,站了一会儿。衣服一边的下摆提起来了。神态显得有点迷惘。

她低着头折了回来。

勤杂工手里拿着三四封信走了进来。

英子接过信,把它放在信吾的办公桌上。

“又是遗体告别?真讨厌。这回是鸟山?”信吾自言自语,“今天下午两点。那位太太不知怎么样了。”

英子早已习惯于信吾这种自言自语,她只悄悄地瞥了信吾一眼。

信吾微张着嘴,有点呆愣。

“要参加遗体告别式,今天不能去跳舞了。”

“听说这个人在妻子更年期受尽折磨哩,他妻子不给他饭吃。真的不给他饭吃呐。只有早晨嘛,还凑合,在家吃过早餐再出门,可她并没有给丈夫准备任何吃的。孩子们的饭端上来了,丈夫就像背着妻子,偷偷摸摸着吃。傍晚因为怕太太,不敢回家,每晚都闲逛,要么看电影,要么就进曲艺场,待到妻子儿女都入睡了,他才回家。孩子们也都站在母亲一边,欺负父亲。”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更年期反应呗。更年期真可怕。”

英子似乎觉得自己在受到嘲弄。

“但是,做丈夫的恐怕也有不是的地方吧。”

“当时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官员呐。后来进了民营公司任职。按其身份,遗体告别,好歹得借寺庙来举办,所以相当讲究。他当官的时候也不放荡。”

“他抚养全家人吧。”

“那是当然啰。”

“我不明白。”

“是啊,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一个五六十岁的堂堂正正的绅士,竟怕老婆,以至不敢回家,半夜三更还在外头徘徊,这种人有的是呐。”

信吾试图回忆起鸟山的容颜,可怎么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他前后已有十年没见过鸟山的面了。

信吾在想,鸟山大概是在自己的宅邸里辞世的吧。

信吾烧过香火后就站在寺庙的门旁,他以为在鸟山遗体告别式上会遇上大学时代的同学,可是一个也没有看见。

会场上也没有像信吾这么大岁数的来宾。

也许是信吾来晚了吧。

往里窥视,只见站立在正殿门口的队列开始移动,人们散去了。

家属都在正殿里。

正如信吾所想象的,鸟山的妻子还活着,大概站在灵柩紧跟前的那个瘦削的女子就是她了吧。

她染过头发。不过,好像好久没染了,发根露出了斑白来。

信吾向这位老妇低头施礼的时候,蓦地想道:大概是鸟山长期患病,她来护理,没有工夫染发的缘故吧。当他转向棺椁烧香时,不由喃喃地说:谁知道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

这就是说,信吾登上正殿的台阶,向遗属施礼的时候,全然忘却了鸟山的妻子虐待她丈夫的事。可是,转身向死者致礼的时候,又想起这件事来了。信吾暗自吃惊。

信吾不瞧遗属席上的鸟山夫人一眼,就从正殿里走出来了。

信吾吃惊的,倒不是鸟山和他的妻子,而是自己的这种奇怪的健忘。他带着几分厌烦的情绪,从铺石路上又折了回来。

信吾心头泛起一种忘却感和失落感。

了解鸟山夫妻之间的情况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纵令还有少数了解的人健在,也都失去了记忆。剩下的人,只有任凭鸟山的妻子随便回忆了。大概不会有第三者会去认真地追忆这些事了吧。

信吾也曾参加过六七个同学的聚会,一谈到鸟山的往事时,都没有人愿意认真去追忆。只是一笑置之。其中一个汉子谈及一些往事,也只对讽刺和夸张兴致勃然,仅此而已。

当时参加聚会的人,有两位比鸟山先逝了。

现在信吾心想:鸟山的妻子为什么要虐待鸟山?鸟山为什么又会受到妻子虐待?恐怕连当事人鸟山和他的妻子都不甚了了吧。

鸟山带着不明不白奔赴黄泉了。遗下的妻子也会觉得这些已成过去,成为对手鸟山不在人世的过去了。鸟山的妻子也会带着不明不白而告别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