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天的钟(第2/4页)

信吾望着庭院里怒放的樱花。

那棵大樱树下,八角金盘长得非常茂盛。

信吾不喜欢八角金盘,本打算樱花开前,一棵不剩地把八角金盘除净,可今年三月多雪,不觉之间樱花已绽开了。

三年前曾将八角金盘除净过一次,岂料它反而滋生得更多。当时想过,干脆连根拔掉就好了。现在果然证实当时要是那样做就好了。

信吾挨了保子的数落,对八角金盘叶子的碧绿更觉讨厌了。要是没有那丛生的八角金盘,樱树的粗大树干便是独木而立,它的枝醚就会所向无阻地伸展开去,任凭枝头低垂地展拓四方。不过,即使有八角金盘,它还是扩展了。

而且居然开了许多花。

在晌午阳光的照耀下,漫天纷飞的樱花,尽管颜色和形状都不那么突出,却给人以布满空间的感觉。现在正是鲜花盛开,怎会想到它的凋零呢。

但是,一瓣两瓣地不断飘落,树下已是落花成堆。

“原来只以为报纸净登年轻人遭杀或死亡的消息,岂料老年人的事也见报了,还是有反应的啊!”保子说。

保子似乎反复读了两三遍那段老年夫妇的消息“在众人爱戴之中消失”。

“前些时候报上曾经刊登过这样一条新闻:一个六十一岁的老大爷本想将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十七岁男该送进圣路伽医院,于是从枥木来到了东京,老大爷背着孩子,让他游览了东京,不料这孩子唠叨不休,说什么也不愿意上医院,结果老大爷用手巾把孩子给勒死了。”

“是吗?我没读过。”信吾暧昧地回答了一句。他想起自己关心的是青森县少女们堕胎的消息,甚至还做梦了。

自己同老妻是多么的不同啊。

“菊子!”房子唤道,“这部缝纫机怎么老是断线,是不是有毛病?你来看看好吗。是胜家牌,机器应该是可以的嘛,是我的手艺拙笨了?我歇斯底里了?”

“也许是机器失灵了。这是旧东西,我学生时代用的。”

菊子走进那房间里。

“不过,它还是听我使唤的。姐姐,我替你缝。”

“是吗?里子老缠着我,我心里很着急。好像把她的手也缝上似的。尽管不可能缝到手,可这孩子把手放在这儿,我看着针脚,眼睛就模糊不清。布料和孩子的手朦朦胧胧的,仿佛粘在一起了。”

“姐姐,你太疲劳啦!”

“就是说,是歇斯底里呀。要说疲劳,得数菊子啰。在这个家里,不累的,就是爸爸和妈妈了。爸爸也过花甲之年,还说什么xx头痒痒,分明是愚弄人嘛。”

菊子到大学附属医院去探望朋友,归途给房子的两个小孩买了一块西服料子,并正在缝制,所以房子对菊子也抱有好感。

然而,菊子取代房子,一坐到缝纫机前,里子就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舅妈给你买布料,还为你缝衣服呐,不是吗?”

房子一反常态致歉说:

“真对不起。在这方面孩子跟相原一模一样。”

菊子把手搭在里子的肩上,说:

“跟外公去看大佛好不好。有金童玉女出来,还有舞蹈呐。”

在房子的劝诱下,信吾也出门了。

他们在长谷大街上漫步,看见香烟铺门口放置着一盆栽的山茶花。信吾买了一包光明牌香烟,并称赞了一番盆栽。盆栽挂着五六朵斑驳的重瓣山茶花。

香烟铺老板说,重瓣斑驳不好,论盆栽只限于山茶花。于是他将信吾带到里院。这是约莫四五坪宽的菜地,在这些菜地前堆放着成排的盆栽。山茶树是棵老树,树干苍劲,充满了活力。

“不能让花总缠在树上,也就把花给揪下来了。”香烟铺老板说。

“就是这样也还开花吗?”信吾探问。

“虽然开了很多花,但我们只适当地留下几朵。店铺前的山茶花绽开了二三十朵呐。”

香烟铺老板谈了侍弄盆栽的经验,还谈到镰仓人爱好盆栽的一些新闻。他这么一说,信吾想起商店街店铺的窗户上经常摆放着盆栽的情景来。

“谢谢,真是好享受啊。”

信吾刚要走出店铺,香烟铺老板又说:

“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后面有些还可以……栽一盆盆栽的山茶花,为了不让它枯萎,不让它变丑,这里就产生责任问题,对偷懒者来说倒是有好处啊。”

信吾边走边点燃了一支刚买来的光明牌香烟。

“烟盒上画了一尊大佛。是为镰仓制作的。”信吾说着将烟盒递给了房子。

“让我看看。”里子跷着脚拿去了。

“去年秋天房子从家中出走后,到过信州吧。

“不是什么出走。”房子顶撞了信吾一句。

“那时候,在老家没看过盆栽吗?”

“没看过。”

“可能是吧。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老家的外公爱好盆栽。就是保子她爹啊。可是,保子却不懂侍弄,也漫不经心,粗枝大叶,所以外公喜欢大姨妈,让大姨妈照顾盆栽了。大姨妈是个大美人,和你妈简直不像是亲姐妹。一天早晨,盆栽架上积满了雪,留着天真的刘海发的大姨妈身穿红色元禄袖①和服在排除花盆上的积雪的那幅姿影,至今仍历历在目。她轮廓分明,美极了。信州寒冷,呵气是白的。”

那白色的阿气犹如少女的温柔和散出的芬芳。

时代不同,房子与之无关,倒是好事。信吾倏然落入回忆之中。

“可是,刚才看到的山茶花,精心栽培还不到三四十年吧。”

恐怕树龄相当了吧。在花盆里要栽到树干长出瘤子来,不知得费多少年啊。

保子的姐姐辞世以后,供奉在佛龛里的红叶盆栽,会有人照料,不至于枯萎吧?

三人来到寺院内,正好赶上童男童女的整队行进在大佛前的铺石路上。看上去是从远方走来的,有的已经露出了倦容。

房子抱起里子,站在人墙的后面。里子把视线投向穿着华丽的长袖和服的童男童女身上。

听说这里竖立着一块与谢野晶子②的诗碑,他们就走到了后院,只见石碑上刻着像是放大了的晶子本人的字。

①元禄袖,是日本少女穿用的一种和服,袖子短,袖口成圆形。

②与谢野晶子(1878—1942),日本女诗人。

“还是写成释迦牟尼……”信吾说。

然而,房子不懂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信吾有点扫兴了。晶子的歌是:镰仓有大佛,释迦牟尼是美男。

可是信吾却说:“大佛不是释迎牟尼。实际上是阿弥陀佛。因为弄错了,所以诗歌也改了。如今在流行的诗歌中将释迦牟尼改称阿弥陀佛或者大佛,音韵不协调,佛字又重叠。但是,就这样刻成诗碑,毕竟还是错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