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旅行(一组日记) F.B.选编并做题跋(第3/4页)

曼雷萨蒙特塞拉特二月二十四日

我们途经曼雷萨,一座被葡萄园包围的城市。露依茜达恳求我:“到那家咖啡馆坐坐吧。”“我们不能太迟。”“没关系的。我就想喝一杯‘卡拉奇悠’。给我提提神儿,你明白吧?也不知谁跟你说的,在蒙特塞拉特用不着爬山!”“这点路不算什么。”我俩进了咖啡馆。为了不招惹麻烦,我什么也没说;露依茜达点了饮料:“请来两杯‘卡拉奇悠’。”侍者问:“加朗姆酒还是白兰地?”“加白兰地。”他为我们取来两只小杯,各倒了半盏的咖啡,而后兑进相当份量的白兰地。就在这当口,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是不是那一小杯“卡拉奇悠”让我有些微醉了?),我瞥见了帕戈·巴维里正走向吧台。我起身迎过去,我们两人拥抱在一起。他瞧上去很疲倦,仿佛老态龙钟,面色也不似平时那么红润了。他又陪着我踱回桌边。兴许是他太累的缘故,兴许是因为露依茜达没有执意挽留的意思,片刻后他便离开了。我大声嘟哝出自己的想法道:“可惜他这么快就走了。”“我可不觉得,”露依茜达应声说,“你没瞧见他现在是什么状态?”“得承认,他看上去挺累的。”“挺累的?他早就是个废人了。行尸走肉罢了。”“你胡说什么。”我喝止道。她却回嘴说:“我敢打赌,赌什么都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活着的时候,我是说。”前往蒙特塞拉特的路上,我始终没开口。假若不得不答话,就尽量说单音节词。露依茜达也没问我有什么不对。到了蒙特塞拉特,她说:“咱们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要步行上山吗?”“走上去吧。”我们开始爬山,但没过不久,她就承认自己一步也迈不动了。“我也坚持不住了。”我说。仅此一回,露依茜达和我达成了共识。我们拦下一辆公交车,乘车到了山顶;稍作停留,旋即下山。我们两人实在太疲乏了,以致经过停放轿车的地点,我们几乎忘了喊司机停车。返回曼雷萨之后,露依茜达告诉我:“想再喝一杯‘卡拉奇悠’。”我们又进了那家咖啡馆,结果第二次遇上了故人:这回是米莱奥,我在马里亚诺·莫莱诺中学读五年级时的同窗。当年他还没到法定年龄,就开办了一家专造汽车前灯的作坊,让我好生崇敬。我问他:“眼下你还仿造马歇尔前灯吗?”“你还记得呀?”他对我说。“那不过是年纪轻轻的时候,做了个梦,也没坚持多久。日复一日的,轿车的挡泥板、车门踏板、前探式车灯,统统都淘汰了,有一天我发现,我是在给不存在的轿车造配件呢。”我对他说:“猜猜我们刚才碰见谁了?碰见帕戈·巴维里了。”“我也遇见了。你知道他想出来一个多么聪明的主意么?步行攀登蒙特塞拉特!他这会儿已经是废人了。”“我也认识一位女士,倒跟他有一样的想法,”我答道,说话间指了指露依茜达,“所幸她很快就服输了,剩下的路我们搭了一辆公交车。”米莱奥刚一离开,露依茜达就品评说:“真不知道,假如二选一的话,我宁愿选择哪一个?是道德败坏的家伙呢,还是给不存在的汽车造配件的梦想家?对你的朋友做一次抽样调查,倒是很精彩。”我记得,返回巴塞罗那的整趟旅途中,我们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里约热内卢三月十五日

看起来游轮要装载不少货物,直到明晨我们才能起锚了。我建议说,不妨到彼德罗波利斯短途旅行。而玛格丽塔想去科帕卡瓦纳的海滩。我顺了她的意:海水浴舒适怡人,不像驾车旅行那么累。我们在一家旅馆用了午餐,而后我陪着玛格丽塔逛街购物。我真不明白,她怎么能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或者应该说,花费了我们俩整个下午的时间,却仅购买了三四件东西;不过我终于说服她在船上吃晚饭,这点让人稍觉快慰。站在好几家店铺里等她,已经把我耗得精疲力竭。此刻我最想做的,便是一头倒在床上。但对我来说颇不幸的是,女侍者给玛格丽塔抄写了一个地址,说今晚在那儿我们可以看到一场极为有趣的马库姆巴秘仪。“真正的密教仪式。不是那些演给游客看的马库姆巴,那套假的谁没见过。”我尽力与她争辩,但毫无效果:我告诉玛格丽塔,所有的马库姆巴秘仪都是骗人的玩意儿。玛格丽塔却恼了,骂我是懦夫,说我缺乏好奇心,叫她失望。想到今天晚上的节目——何必否认呢?——我没有半点好奇心,而且极度勉强,几近恐惧。在游轮上吃过晚餐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一片叫做“老城”的居民区。那片地界异常破败,住户极多。街边房屋——恐怕该说“棚户”——都是由木板临时搭建的。出租车停在一栋带顶楼的房子前面。我们登上陡峭的台阶,进入一道狭窄的走廊,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扇门。玛格丽塔也没询问一声就推门而入,我们两人侧身走进一间圆形小厅。我想大可以肯定地说,屋里的人全都不满地盯着我们。房间中央,几个女人在狂舞,或者说在打旋,最后她们显出癫痫痉挛的模样,纷纷跌倒在地。上来几位穿宽大裙子的姑娘——那裙边上缝有褶饰——将她们扶起。旁边站着一位黑白混血的男子,约莫是首领之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祭司。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或许是由于神经紧张,玛格丽塔竟忍不住笑出声来。霎时间愤怒的妇女们旋转疾走,一个男人隐隐比划着掏出武器的姿势。假若不是马库姆巴祭司庇护,什么样的坏事都可能落到我们头上。那男人对我们说:“你们最好现在离开。如果别人给你们递烟或者提供什么饮料,千万不能接受。别进任何咖啡馆。不要坐你们看到的第一辆出租车,只能坐我给你们叫的那辆车。”我们走下吱嘎作响的楼梯时,玛格丽塔对我耳语道:“别信那个巫师的话。咱们别等他叫的车。他可能要绑架我们。”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玛格丽塔已穿过马路,钻进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撞上车门,同时车胎尖啸着转起来,那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带走了玛格丽塔,之后便要抢劫她、绑架她、强暴她,或者把她杀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巡视四周,绝望中看到一辆出租车正疾驰而来,很可能是受了马库姆巴巫师的派遣。我跳上车,尽量跟司机解释,好让他紧随前面那辆车。车速如此疯狂,以致我都在揣想是不是司机有意吓唬我,好让我注意不到追踪已属徒劳。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我们却眼瞧着要追上前头那辆车了,而此时那车的司机打开一扇车门,一把将玛格丽塔推出来。我们的车几乎从她身上碾过去。我把她扶起来,玛格丽塔浑身颤抖,脸颊肿胀着,止不住地抽泣。费了好大劲,我才劝动司机放弃追踪。“女士受了严重惊吓。”我解释道。玛格丽塔必定受惊不小,因为听到我这样说,她竟没有抗辩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