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生活(第4/14页)

大多数奢侈品,以及许许多多所谓使生活更加舒适的物品,非但不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会阻碍人类精神的提升。要论奢侈和舒适,最明智的人反倒比穷人的生活过得更简单,更朴素。古代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哲学家都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物质财富最为贫乏而精神财富最为丰富。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固然不多,但令人惊叹的是,我们了解得竟然也还不少。近代的改革家和各个民族的造福者亦是如此。唯有我们可以称之为安贫乐道的人,只有处在这种优势地位来观察人类生活,才是不偏不倚、而又充满智慧的观察者。奢侈生活产生的结果是奢侈,不论是在农业、商业,还是文学艺术方面,都是如此。当下有的是哲学教授,却没有哲学家。教授是令人仰慕的,因为教授的生活曾经一度令人羡慕不已。做一名哲学家不仅仅要有深邃的思想,也不仅仅要创建一个学派,而是要热爱智慧,并且按照智慧的指引,过一种简单、自立、宽厚大度和彼此信任的生活。做一名哲学家,不仅要从理论上,而且要在实践中解决生活中的某些问题。那些卓越的学者和思想家,他们的成就通常类似于朝臣的功绩,而不是帝王或者男子汉创立的丰功伟业。他们因循守旧,借此来应付生活,可以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父辈别无二致,绝不会成为更为高尚的人类先驱。但是,人类为什么会退化?究竟是什么致使家道衰落?奢侈具有何种本性,能够使国家萎靡不振,走向衰亡?我们能够肯定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存在这种奢侈吗?即使在生活的外在表现形式上,哲学家也领先于他所处的时代。他的饮食起居、穿衣取暖都有别于同代人。一个人既是哲学家,怎会没有更好的方法来维持其生命的热量呢?

当一个人通过上述几种方法获得了维持生命的热量,接下来他想要些什么?当然不会是获得更多的热量,比方说,更多更丰盛的食物、更宽敞更华美的屋舍、更漂亮更丰富的衣着、更持久更炽热的炉火,诸如此类。一旦得到了这些生活必需品,一个人就不会再求取更多同样的东西,而是有了另一种选择,那就是,摆脱卑微的辛苦劳作,可以开始人生的探险了。土壤看来是适合种子发育的,因为它已经让根向下延伸,现在可以信心十足地向上萌发幼苗了。人为什么要牢牢地根植于土壤,不就是为了能够同样向空中蓬勃生长吗?——因为更高贵的植物,其价值就在于最终在远离地面的空气和阳光中结出果实,人们不会把它们同比较低级的食用植物相提并论,尽管这些植物可能是两年生的,即便如此也只会被培植到生好根之后,为此还常常被割去顶端的枝叶,所以,到了开花时节,人们大多都认不出它们来了。

我无意给勇敢坚毅之人订立什么条条框框,他们无论身处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应对裕如,独善其身,或许他们的屋舍比大富大贵之人的住所还要富丽堂皇,花起钱来更是肆意挥霍,但从来不会落得穷困潦倒,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如果诚如人们梦寐以求的那样,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我也无意给那些从现实事物中获得鼓舞,汲取灵感的人制定什么规则,他们对现实倍加珍爱,怀有情人一般的爱恋和热情——在某种程度上,我自忖也属于这一类人;那些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能安居乐业的人,也用不着我说些什么,他们对自己的生活状况心中有数;我的话主要是说给那些不甚满足的多数人听的,他们无所事事,总是抱怨命运蹇劣,生不逢时,而他们的命运和时代本来是有可能改善的。有些人遇事叫苦不迭,让人无可奈何,因为,如他们自己所言,他们做到尽职尽责了。我还想到了一类人,他们从表面上看仿佛十分阔绰,而实际上却最为贫穷,他们积累了大量无用之物,却不知道如何使用,或者如何舍弃,如此一来,反倒给自己铸造了一副金银制成的镣铐。

如果我试图将自己在过去几年中希望如何度过生命岁月的愿望说出来,恐怕对我的实际情况有所了解的读者会感到惊奇,而对我一无所知的读者则会惊讶万分。因此,我只略提几件我珍藏于心的事情吧。

在任何天气,任何时候,无论是黑夜还是白昼,我都殷切地希望改善目前的状况,在自己的手杖上刻下它的印记;我渴望站在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永恒的交汇点上,那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道起跑线上。请原谅我说得有些晦涩难懂,因为我的职业比大多数人的职业都有着更多的秘密,并非我刻意保守秘密,而是这个职业的性质所决定的。我很乐意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全盘托出,绝不会在门口涂上“不得入内”的字样。

很久以前,我曾丢失了一条猎犬、一匹栗色马,还有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寻找它们的下落。我曾向许多来来往往的人说起过它们,描述它们的踪迹,还提到它们会对什么样的呼唤声作出回应。我遇到过一两个人,他们曾听到猎犬的吠声和栗色马的蹄音,甚至看见过那只斑鸠隐没在云朵里。他们看上去也急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将它们找回来,就好像是他们自己丢失的一般。

我们不仅要期待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期盼整个大自然!多少个清晨,无论是严冬还是盛夏,所有的邻居还没有起身开始操持生计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了。毫无疑问,许多和我住在同一个镇子里的人都曾经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过我,他们中间有天刚蒙蒙亮就赶往波士顿的农民,也有去干活的樵夫。不错,我并没有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切切实实助它一臂之力,不过,在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身临其境,其重要意义无疑是仅次于前者的。

有多少个秋日,哦,还有冬天,我都是在镇子外面度过的,我试图听出风声带来的讯息,并且立刻传播开去!为此,我几乎投入了所有的资本,为了这笔交易,我迎风奔跑,气喘吁吁。如果是和两大政党相关的消息,一定会最先在报纸上刊登。还有些时候,我守在某个山崖或者树顶的了望台上,一有新来的人就发电报传递信息;黄昏时分,我守候在山顶上,等待夜幕降临,好捕获点儿什么,虽然所得不多,而且这不多的东西也和天赐的食物〔14〕一样,会在阳光下消融殆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给一家发行量不大的杂志当记者,我写的大部分稿件,在编辑看来都是不适合刊载的,所以,正如作家通常遇到的情况那样,我的一番辛苦换来的是自己的劳动。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我的辛苦本身就是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