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巨魔公主(第3/8页)

嘿,上面的人!

嘿,下面的人!

两个小人儿回到了钟里面,小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绕到钢桶的后面,墙上钉了一根钉子,上面挂着外公割蜂蜜时穿的防护服。衣服是用白色皮革材料做的。我把手电筒放在地上,依次穿好衣服和裤子,戴好手套,最后扣上带有黑色防护网的头盔。我转过身,观察着自己在钢桶上映出的样子,弗莱娅曾经描述过的巨魔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恐龙般的厚皮、苍白的手蹼、长长的爪子,脸上长着一只巨大的黑色独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你。

我脱下衣服,独眼巨魔的形象消失了。我陷入了沉思。思考本身就是一种情感,一种有意识的心灵升华和宁静。不过,紧接着,我在房间的后部发现了一道锁起来的门。我立刻把这份宁静抛在了脑后。我用厚重的靴子踹着大门,直到把门框踢裂。我走进门后的房间,手电筒的光照在地面的木头碎片上。屋子里摆放着锯和凿子——应该是外公用来维修蜂箱的工具。这也是他制作报时钟的地方。地板上还有几个没做完的挂钟,以及一堆半成品的木坯。木板上雕刻着凸出的面孔图案。我伸手拿起其中的一块,手指摩挲着那长而弯曲的鼻子。有些面孔看起来很友好,有些则正好相反。还有的属于某些奇异的生物——你很难想象,它们是出自我外公之手。这是一个充满了创造力的空间,在这里,他把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尽情地表现自己的个性。我蹲下来,捡起一块粗糙的圆盘形木板。

我不知道外公在门口站了多久,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虽然没有回头,可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来了,或许是被我踹门的声音惊动了吧。我不紧不慢地检查这个工作室,心里想象着,很多年以前,他就是在这里恐吓和诱骗妈妈的。现在,他又把这一切推得一干二净。我用力掰断了手里的圆木盘,感觉着木头碎片扎在皮肤上的刺痛。这时,我听到他关上大门的声音。

我转过身来,举起手电筒。他挥动双手,遮挡着自己的眼睛。我放低手电筒,拧动手电筒的头部,光线开始发散,射向四周,这样我们就可以看见彼此了。外公居然还穿着那套西装,即使在深夜,听到有人闯入农场,他还是要套上西服再出门。我对他说:

“是你带妈妈来这儿的。在这里,她不是蒂尔德了,你给她起了一个新名字,你管她叫‘弗莱娅’。”

“不。”

他否定了我的猜测。我第一次感到愤怒。不过,他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证据:

“她自己挑的这个名字。她从一本书里读到的。她喜欢这个名字的发音。”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细节,它暗示了妈妈也牵扯其中。我停顿了一下,重新在心里审视了这个令人畏惧的老人。他是一个成熟的政客,有着自己的反击策略。他不会试图否认这一指控。相反,他采用了更为微妙的手法,他想把部分责任转嫁到妈妈身上去。我不能让他得逞:

“你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你编造的故事。你扮演她的丈夫,你要求她扮演你的妻子。就在这个地方,你告诉她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农场。”

我等着他开口,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想知道我了解了多少。

“蒂尔德确实怀孕了,但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那个叫凯伦的老师告诉我,妈妈在怀孕后受到了很多羞辱。尽管她一直在维护妈妈,可惜其他人并没有那么善良。外公的谎言太有杀伤性了,以至包括凯伦在内的人至今都相信,是那个农场雇工作的孽。

“你把责任推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他因此失去了工作。你是个大人物,人们都相信你,所以你的谎言就变成了事实。”

“它们现在仍然是事实。你随便找一个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他都会告诉你我讲的故事。”

多么强大的势力,它足以实施犯罪,也足以掩盖任何罪行。我最无法忍受的是,时至今日,他居然仍旧沉醉在拥有力量和特权的乐趣当中。很显然,他享受这种受人信任的感觉。

“我妈妈和你妻子谈过这件事吗?或许她曾经试过,但你妻子拒绝相信这个故事?”

他摇了摇头:

“不,我妻子相信她的话,但这让她越发憎恨蒂尔德,相对于真相,她更喜欢我的谎言。她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比其他人多一点,但最后,她还是学会了忘记真相,蒂尔德也曾经掌握了这个方法。我和我妻子生活在这个农场里,我们的婚姻非常美满,六十年来,所有人都在赞美着我们的爱情。”

“那个孩子呢,他怎么了?”

我在提出问题的同时,就想到了答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强烈地想保护米娅——那个领养的孩子。

“她被送人了。”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我却感到一阵泄气和空虚。我悲伤地说:

“现在你想怎么办,外公?”

我看着他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妈妈在医院里也做过相同的动作——这就是她留给我的线索。这个动作并非代表着沉默:它只是表明他在想主意。我怀疑,过去每次他把手放在嘴边的时候,心里可能都在想着这肮脏的角色扮演游戏,一旦思虑成熟,很快他就会把新的角色强加在妈妈身上。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每当看到他做出这个动作,她都会害怕得不得了。最后,他把手从嘴边拿开,放在口袋里,轻松地说:

“现在?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做。蒂尔德在疯人院里,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她疯了,她老是疯疯癫癫的,到处和人乱说巨魔之类的浑话。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喽。”

他把妈妈的住院当成一个胜利,这样他的罪行就不会暴露了。我能做什么呢?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报复,我是来寻找线索的。暴力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它们都是虚妄的,它们只是幼稚的想法,而且事实上,我也根本无力实施,我沉浸在自己的挫折感中。我提醒自己,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是帮助妈妈,复仇不是我的本意,也不符合我的需要。

我无法继续待下去了。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被遗漏的细节,这或许有些作用:

“你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她是弗莱娅,你是……”

“丹尼尔。”

这个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停了下来,看着他,他接着说道:

“她用这个给自己唯一的孩子起了名,不管你怎么想,她肯定还是有些留恋这里的那段时光的。”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一时兴起的、恶毒的谎言——从中你可以看出他的残忍,以及创造力,因为邪恶也需要创造力。我的外公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并且精于此道,他的故事首先是基于欲望,其次是为了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