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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她嘴里念念有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停地重复着祷告语,“拜托!拜托!”

她用力地将门打开,被声音惊动得佩兰警惕地望了过来。走出家门的瞬间,她瞥见了佩兰的脸。然后,她不顾一切冲了出去,渐渐消失在门前的小路上。她没带手电筒,对于山谷里的小路她了如指掌。月亮挂在树梢上,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谷中,照亮了寂静的夜。她跑过浅滩,跃过小溪,狂奔不止,追逐着内心深处的那声呼唤。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冬青树林,几小时前她才来过这里,在树林里漫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过来这里,与树林里的老树相会,砍下它们献上的新枝。现在,它们黑蒙蒙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从它们身上取下的树枝,不久前才扎破她的指尖,此时还在往外渗血。她毫不犹豫地冲进林中空地,灰色的佩兰之石安静地矗立在那儿。她一点儿也不怕那块石头,因为它认识她。她的头发曾拂过它的脸,她的眼泪曾落在它身上。她曾在闲暇的时光里对着它说悄悄话,也曾在炎炎夏日的午后靠在它身上打盹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拍打着它痛哭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求你快告诉我!”手上的鲜血抹在沉默不语的苍白石头上,伏在它身上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断气,“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他平安无事。”

她的神经高度紧张,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她没有听见其他声音。突然,远处传来了闷闷的响声。那是飞机引擎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而来,响到令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它。她以前从未听过飞机飞过头顶的声音,这座山谷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将外界的噪声隔绝在外。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心中十分确定那就是飞机引擎的声音。不过,它听上去像是出了故障,发出断断续续的突突声,似乎已达到了崩坏的临界点。飞机越飞越低,声音越来越响。她盯着林中空地的上空,直到飞机冲破云层,跃入她的视野。

四年来,她饱受妄想症的折磨,本应在看见那飞机时,吓得坐倒在地上,或者跑去寻找掩护,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她的手死死地抱住那块石头,仿佛与它焊接在一起,谁也无法将它们分离。在皎洁的月光中,她清楚地看见机身上的标志,知道那并不是敌军的飞机。故障的引擎发出的噪声,此时几乎响到震耳欲聋,只有一个螺旋桨还在旋转。飞机尾巴上拖着一股浓浓的黑烟,她意识到那翻腾的黑烟来自引擎。最近的空军基地在几英里以外,这架飞机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因为这儿只有蜿蜒的河流、陡峭的山崖;而它飞得这么低,根本没有空地允许它迫降,除非……

飞机从石头上空划过时,她马上就意识过来了。在一架随时会坠毁的飞机上,没有人会那么愚蠢,故意把它往没有安全降落点的地方开。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除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除非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曾幻想过在那片土地开始新生活,与爱人同床共枕,在壁炉前打盹做梦。他只想在死前,再看一眼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皮奥特!”她朝着天空大声呼喊,绝望地看着天上的飞机,努力想在浓浓的黑烟中,辨认出驾驶舱的位置。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他无法听见她的呼唤,顶多只会看见地面上一个蚂蚁般大小的身影,还有一张迎风仰起的面孔,站在一块灰色的大石头旁。

飞机噪声越来越响,晃动越来越剧烈,并开始急速下坠,如流星般飞出她的视野,被冬青树林遮去了身影。她拼命朝它消失的方向奔跑,跟在它的后面追逐,却是徒然。黑压压的树枝划破她的手臂,拽住她不让她离去。最终,她被拉回到林中空地,摔倒在石头前面,迅速远去的引擎声,女人的呜咽声,回荡在林地上空。

一团黑影出现在树林的另一头,迅速地朝她飞奔而来。它的爪子碰到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她始终低垂着头,悲痛欲绝地呜咽着……

佩兰站在我的腿上,一只爪子举了起来,轻按在我的脸上。它的身上带着寒夜的气息,似乎刚从外面跑回来。当我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它时,它放下了举起的前爪,没有从我腿上跳开。我深呼吸一口气,擦去眼里的泪花,将手中的圣诞球放回原地。

托马西娜此生未婚。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离群索居的人,喜欢一个人深居简出,现在看来也许不是。在肝肠寸断以后,她再也无法打开心房,与任何人生活在一起,除了佩兰以外。

我揉了揉佩兰的头,它正端坐在我面前,焦虑不安地甩着尾巴,仿佛它还记得上周那吓人的梦游事件,好在这一次我只是脚麻而已。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楼上的卧室。我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时,意识到那股冬青树的香气已经消失了。佩兰在我脚边趴下,在它的陪伴下,我很快便沉沉睡着,一夜无梦。

* * * * * *

在兰佛德这地方,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接下来一周里,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恩斯尤尔难得门庭若市。某天,到了午饭时间,米凯拉突然上门拜访,带来了一张行军床,还有一张充气床垫—我的家人过来以后,就有地方可睡了。后来丽莎还给我送来一堆备用的床单和毛巾。就连久闻大名的杂务工海思凯茨夫人也出现了,来我家里修理热水器,还把她孙子也叫来了,让他过来搭把手。那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沉默寡言,生性腼腆,一跟他说话他就脸红。海思凯茨夫人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就是性子急躁了点。我还没告诉她哪里坏了,她就直奔浴室而去,风风火火地开工,从热水器上拆卸下一个东西,“嗖”的一声丢到身后去。

“托比,把那些工具给我拿过来!”她朝孙子大声喊道。

在这之前,全村人按兵不动,持观望态度。局势明朗了以后,大家反而热情洋溢,开始出现在我面前。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问她,对于此事的看法。

“我们当然都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她直言不讳地回答,“但是话说回来,这些年经济不景气。就算米凯拉拿了他的钱,也不会有人责怪她。”

她竟然知道米凯拉与特雷曼诺“密谈”的细节。我没有问她是如何知道的,毕竟这里是兰佛德,而兰佛德没有秘密。

唯一没有登门拜访的人是亚历山大。我无数次想给他发短信,感谢他“大义灭亲”,因为此事,他们父子二人肯定闹僵了。每次我要按下发送键时,我就会想起上次在他家外,他说过的那些话: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们曾经相处得很愉快,能不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每每想到这里我就退缩了,将编辑好的短信删除掉。还是算了吧,我只想抽身而退,不想再跟他纠缠不清,尤其是我真正渴望见到的人,早已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