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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另一个任务则要复杂一些。我要寻找一个名叫奥斯卡的情报员,大家都以为他牺牲了,可六个月之后他竟然又起死回生。宛如晴天霹雳,奥斯卡往以前的一个掩护地址给我们寄了一封信,信中用的是他的密写工具,详细描述了从他第一次听说有人被捕直到现在,他做过的、没做过的所有事情。他始终保持着冷静。他还在继续自己的工作。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到他,奥斯卡匿名检举了他所在的档案部门里的一位无可指责的共产党工作人员。他就那么等着,几个星期之后那个工作人员不见了。他深受鼓舞,就继续等下去。他听到一些谣传,说那个工作人员已经招供。以耶日上校那些“温和”的服侍手段而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又过了几个星期,他渐渐觉得自己安全了。现在他已准备重新开始工作,可是得有人告诉他该干什么。为表达他的坚定态度,他在信中的第三个、第五个和第六个句号处粘贴了密点,这些都是原先约定的位置。密点中微缩的内容放大之后,是多达十六页的绝密命令,都是波兰国防部下达给耶日上校的部门的。圆场的分析师称文件“较可信,暂定为可靠”,他们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评价,就等于兴高采烈地承认了文件的真实性。

你肯定能想象到奥斯卡的来信在站里激起了怎样的兴奋情绪,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虽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奥斯卡!相信他的人们惊叹道。那家伙可真厉害!身陷一片废墟还能活蹦乱跳!奥斯卡有本事摆脱困境,准没错!奥斯卡,我们久经考验的波兰海军部职员,安插在格但斯克海岸防御指挥部,当地情报站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特工之一!

只有那些经验最丰富或是最接近退休年龄的人,才认为这封信是个诱饵。在这种情形下说“不行”很容易,说“可以”则需要勇气。然而,那些说“不行”的人的意见往往会被听取,尤其是在海顿事件之后,于是支持反对的双方一时陷入了僵局,谁都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写信给奥斯卡,让他再搞点旁证。他怒冲冲地回信质问我们到底信不信任他,而且这次他还坚持要见面。“要么见面,要么一切免谈。”他在信中说。见面地点定在波兰。赶快安排,否则永远别想再见到他。

总部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我请求上头允许我去见奥斯卡。情报站里不相信这件事的人说我疯了,相信的人则说这是唯一正当的做法。两派人的话都不能让我信服,但我想要弄清真相。这可能也是为我自己吧,因为从梅布尔最近流露出的一些迹象看,她似乎想从我们的关系中抽身离开,而我对自己的评价向来也并不太高。总部选择了不信者的立场。我提醒他们说,我有在海军工作的背景。总部犹豫了,说“不行,但可以看看再说”。我提醒他们说,我会讲两种语言,我那强势的荷兰性格可是经历过考验的,这一点也得到了我们在荷兰的联络员的宽恕,因为他想在其他方面得到照顾。总部权衡了各种风险和可能的选择,最后说:“好吧,但只能去两天。”也许他们想明白了,自从海顿事发之后,我反正也没有多少秘密可以泄露。我匆匆忙忙地整理好掩护身份的资料,趁着他们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动身。我乘坐的飞机在格但斯克机场降落时,气温是零下六度。街道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雪,而且雪还在不停地下,静谧的气氛让我觉得很安全,虽说这么想有失谨慎。但我并不打算冒任何风险,相信我。我也许是在寻找真相,但我也绝不是什么傻瓜。

格但斯克的旅馆都一样可怕,我住的地方也不例外。大堂散发着一股消毒过的小便池的气味;登记住宿的手续简直跟领养孩子一样麻烦,而且花的时间还更长。给我登记的房间后来发现已经住了人,那位女房客说的语言我根本听不懂。等到我找到另一个房间,再让女服务员把前一位房客留下的种种恶心痕迹清理干净,天色已近黄昏,我该让奥斯卡知道我已经到了。

每个情报员都有自己的个人风格。档案上说,奥斯卡夏天的时候喜欢钓鱼,我的前任曾经在河边跟他有过好几次成功的交谈。他们甚至还一起钓到了几条鱼,不过因为受到了污染,这些鱼根本没法吃。但当时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只有小孩子和受虐狂才会跑去钓鱼。到了冬天,奥斯卡的习惯就变了,他喜欢到港口附近一家专门招待小官员的俱乐部去打台球。这个俱乐部里有一部电话。我的前任会说波兰语,他想和奥斯卡见面的时候,只要往俱乐部打个电话找到他,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谈论一番,谈话的基础就是他假称自己是奥斯卡在海军的老朋友,名叫莱赫。然后奥斯卡会说:“好吧,明天我在我姐姐家见你,咱们喝一杯。”这话的意思是:“一个小时之后,开着你的车到某某街的拐角接我。”

可是我不会说波兰语。另外,按照海顿事件之后制定的谍报技术法则,重新动用一名间谍时决不能采取原有的工作程序。

奥斯卡在他的信里提供了三家咖啡馆的电话号码,还有他可能待在每一家咖啡馆里的时间。之所以提供三个电话号码,是因为其中某一部电话很有可能会坏掉或是占线。如果三个号码都不管用,那么我们就得利用车子来接头,奥斯卡也说了我应该在什么时间站在哪一个电车车站等他。他还提供了他新买的那辆蓝色特拉贝特121的车牌号。

也许你会觉得这一切安排似乎都让我处在了一种被动的地位上,这是因为此类会面有一条铁律:在一线工作的间谍就是上帝,只有间谍本人才能决定什么样的程序对他来说最安全、最符合他平常的生活方式。奥斯卡的建议和我的想法大相径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见面之前非得在电话里交谈一番。但也许奥斯卡自己是明白的。也许他是害怕掉进圈套。也许他是想在冒险之前听听我的声音,掂量掂量我是不是靠得住。

也可能是因为有些附带情况我当时还不知道:他要带个朋友一起来;他想马上撤离;他改变主意了。因为谍报技术里还有第二条法则,跟第一条一样毫无余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把不合常理的情况视为家常便饭。一个优秀的情报官员应该预计到,他刚开始打电话的时候,格但斯克的电话系统可能会全部崩溃。他应该预计到,那个电车车站有可能恰好处在道路施工段的正中间,那天早晨奥斯卡有可能会开着车撞上电线杆,也有可能发烧到四十度;奥斯卡的老婆有可能说服了他先索要价值一百万美元的黄金,然后再继续和我们联系;也有可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偏偏要早产。所有的诀窍——我反反复复地跟学生们念叨这个道理,弄得他们都讨厌起我来——都在于依靠索德定律122,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