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有一次她对他说:“我还以为凭你当律师的经验,会厌倦人跟人之间的纠结。”

当时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说:“对,大家都会这样以为。不过却不是那么回事。我猜想,除了医生之外,就属乡下家庭律师最容易看到人性阴暗面。不过这只加深了他对人类的怜悯——人是这样的脆弱,因此才容易产生恐惧、怀疑和贪婪,有时却又出乎意料地不自私和勇敢。这大概是唯一的补偿吧——让人更有同情心。”

琼差点就说出口了:“补偿?这话怎么说?”但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说。最好别说了,她心想,不,最好什么都别说。

但她有时却为了罗德尼太有同情心而感到困扰。

就拿霍兹登老头的抵押贷款来说吧。

她不是从罗德尼那里获悉此事的,而是从霍兹登多嘴的侄媳妇那里听到的。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

罗德尼从自己私人资金里拨款出来借给霍兹登,是不是真的?

罗德尼一脸恼怒之色,脸涨得通红,说话语气颇激烈:“谁告诉你的?”

她告诉他之后,说:“为什么他不能按照正规途径去借钱呢?”

“从生意的观点来看,担保品价值不足。所以这阵子农地要抵押贷款很难。”

“那到底为什么是你借钱给他?”

“哦,我觉得借他无妨。霍兹登真的是个好农夫,只不过缺乏资金,加上有两季收成不好,所以才陷入窘境。”

“但说到底,是他的经济情况很差,得要筹钱。我真的不认为这是笔好生意,罗德尼。”

接着,挺突然又出人意表的,罗德尼发脾气了。

他问她,有没有先了解过全国各地农夫所陷入的困境?是否晓得那些困难、障碍,以及政府短视的政策?他站在那里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关于整个英国农业的现况,然后满腔热忱、义愤填膺地描述起老霍兹登个人的困难处境。

“这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不管这人有多聪明、多么苦干。换了我处在他的位置,也可能会发生这些情况。先是缺乏资金可推展,然后是霉运接踵而来。总而言之,很抱歉,我要说,这不关你的事。琼,我不插手你怎么理家、管教孩子,那是你的管辖范围。而这件事则是我的管辖范围。”

她听了很不是滋味——很苦涩地感到受伤。这种口气实在太不像罗德尼了。那次他们两个差点就要吵起架来。

而且都怪那个讨厌的老霍兹登。罗德尼一心都在那个笨老头身上,星期天下午他会出门去那里,整个下午都和霍兹登到处走动,回家后,满肚子农作物以及牛只疾病状况的讯息,以及其他无趣的聊天话题。

他甚至让上门的访客成了这些话题的受害者。

嗯,琼想起了在花园茶会里,她留意到罗德尼和舍斯顿太太一起坐在花园座椅上,罗德尼不断讲着、讲着、讲着,讲了那么多,以致她好奇他究竟在讲些什么,于是走上前去。因为他看起来真的讲得很兴奋,而莱斯莉则显然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很明显他是正在讲乳牛群,以及提升这地区牛只品种水准的必要。

莱斯莉在这些事情上既没专业知识又没兴趣,她对这话题很难感到兴趣的。然而,她明显地听得很专心,两眼望着罗德尼那张眉飞色舞的热切脸孔。

琼轻轻地说:“真是的,罗德尼,别用这些沉闷的事情烦扰可怜的舍斯顿太太了。”(因为那时舍斯顿夫妇刚来克雷敏斯特不久,他们那时还不太熟。)

罗德尼脸上的光辉马上消失了,他一脸歉意地对莱斯莉说:“不好意思。”

莱斯莉却——以她后来惯有的说话方式——马上唐突地说:“你错了,斯丘达莫尔太太,我觉得斯丘达莫尔先生谈的这些事非常有意思。”

当时她眼中闪了一下光,使得琼暗想:“说真的,我相信这女人挺有脾气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米娜·伦道夫走了过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说:“罗德尼,亲爱的,你一定得过来陪我打这一场球。我们都在等着你哪!”

然后使出只有真正的美女才能让人接受的娇媚专横手段,伸出两手把罗德尼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把就拉着他朝网球场走去,一点也不管罗德尼愿不愿意!

她走在罗德尼身旁,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转过头来仰视着他的脸。

当时琼心里很火大地想着,好倒是好,不过男人并不喜欢女孩子这样的献媚法。

接着突然心里奇怪地一凉,想着:也许男人的确喜欢这样的!

一抬头,她发现莱斯莉正望着她。莱斯莉看起来不再像是个有脾气的人,反倒像是替她——琼——难过似的。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琼在窄床上不安地辗转反侧。她是怎么又回头去想起米娜·伦道夫的?哦,对了,是在想她自己对别人有什么影响。她猜想米娜并不喜欢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这种女孩一有机会就会去破坏别人的婚姻生活!

哎,哎,现在已经没必要为那事恼火了。

她得起床去吃早饭,说不定他们可以做个水煮荷包蛋让她换换口味?她已经受够了又老又硬的煎蛋卷。

然而那个印度人似乎对水煮荷包蛋这个建议无动于衷。

“用水煮?你是说煮蛋?”

不是的,琼说,她指的不是水煮蛋。根据她的经验,招待所的水煮蛋向来都煮得太老。她很努力地说明水煮荷包蛋的窍门,印度人却摇头。

“把蛋放在水里,蛋会散掉。我给夫人做个很好的煎蛋。”

于是琼有了两个“很好的”煎蛋,外缘煎得卷曲起来,中间的蛋黄又老又硬,颜色发白。基本上,她心想,她宁愿吃煎蛋卷。

早饭很快就结束了,她打听火车的消息,但什么消息都没有。

所以,另一个漫长的日子又等着她去面对了。

不过今天,起码,她会聪明地安排一下时间。问题就在于,直到目前为止,她做的只是想打发时间。

她是个在火车站等车的人,于是很自然地有紧张、神经质的心境。

假设她把这当作一段休息时间,并且,对,自律。天主教所称的“避静”带有某种本质,教徒避静过后,回来时灵性上变清新了。

琼心想,我没有理由做不到灵性一新。

也许,最近她的生活过得太散漫、太愉快也太轻松了。

似乎有个幽灵般的吉贝小姐站在她身旁,以令人难忘的巴松管腔调说:“管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