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实在是令人敬佩又合宜的态度!”

“这很好,不是吗?”琼微笑着说,“感觉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取得了成就。”

“是的,”罗德尼叹息说,“是的,当然是很好的。”

琼笑了,伸手轻轻摇了一下他的手臂。

“别这么谦虚,罗德尼,这附近没有哪个律师的业务比你更大了,你做得比当年哈里叔叔的时期还大。”

“是的,事务所做得相当好。”

“新合伙人还会带来更多资金。你介意有个新合伙人吗?”

罗德尼摇头。

“哦,不介意,我们需要年轻的新血。奥尔德曼和我都渐渐老了。”

对,她心想,这是真的。罗德尼的黑发中已经出现了很多灰发。

琼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看看表。

这个早上过得相当快,那些令人心烦的胡思乱想似乎也没再那么肆无忌惮地闯入她脑中了。

嗯,这不就表示“自律”果然必须吗?要井井有条地整理思绪,只去回想那些愉快又令人满意的往事——这就是她今天早上所做的。看看这个早上过得有多快,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吃午饭了。也许她最好出去散步一下,招待所附近走走就好,在吃另一顿又热又油腻的饭之前活动一下。

她走进寝室,戴上了双层毡帽,然后走出去。

一个阿拉伯男孩跪在地上,脸朝向麦加方向,伏低又直起身地膜拜着,嘴里发出鼻音很重的祈祷文。

印度人不知何时跑了出来,站在琼肩后,一副指点的口吻说:“他在做中午的祈祷。”

琼点点头。她觉得这消息实在多余,她很清楚这男孩在做什么。

“他在说安拉很体恤人,安拉很慈悲。”

“我知道。”琼说着走开了,缓缓朝向围住火车站那边的铁蒺藜走去。

她记得曾经看过六、七个阿拉伯人拼命要把陷在沙里的福特老爷车拉出来,每个人都朝不同的方向又拖又拉的。她女婿威廉向她解释说,这些人在做这徒劳无功的努力之际,还满怀希望地说着:“安拉是很慈悲的。”

安拉,她心想,一定得要慈悲才行,他们这样各朝反方向拖这车的话,除非是奇迹出现,否则是不可能把这车从沙里拉出来的。

奇妙的是,他们似乎对此都相当乐在其中,开开心心的。“因安拉”,他们会这样说,意思是“但凭天意”,然后就去做那一点也不聪明的努力,满足他们自己的意愿。琼的生活方式可不是这样的。人应该要为明天深思熟虑,做好打算才是。不过要是活在像阿布哈米德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也许就不需要那样做了。

要是在这里待得太久的话,琼寻思着,说不定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会忘掉了。

然后她心想,让我看看,今天是星期四,对,星期四,我是星期一晚上抵达这里的。

这时她已经走到铁蒺藜交错之处,见到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有个穿制服的男人,拿了把长枪,正倚着一口大箱子,所以她猜想他大概是在守卫着火车站或者边界。

这人看来好像睡着了,琼认为自己最好别再走过去,免得他醒来朝她开枪。像这种事情,她心想,在阿布哈米德这样的地方未必是不可能的。

她沿着原路往回走,稍微绕一下路,这样就可以绕着招待所走,既可以掌握时间,又不用担心广场恐惧症的怪异感觉发作(如果真的是广场恐惧症作怪的话)。

当然,她也自我嘉许地心想,这个早上过得很不错,她在脑海中找出了应该要感恩的事。埃夫丽尔跟可亲的爱德华的婚事,这是个多么脚踏实地又可靠的男人,而且又这么富裕;埃夫丽尔在伦敦的房子相当好,哈洛德百货公司就近在眼前。还有芭芭拉的婚事,以及托尼的——虽然老实说并不真的那么令人满意,事实上,他们对此什么都不清楚,托尼本身就不是个令人满意的儿子。托尼应该留在家乡,进他父亲与合伙人的律师事务所。他应该娶个英国好女孩,喜欢户外活动,步他父亲的后尘。

可怜的罗德尼,黑发如今夹杂着灰色,却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

事实上,罗德尼对托尼太软弱了,他应该坚持己见不让步才对。坚持,才是该做的事。就是说嘛,琼心想,要是当初我没坚持己见的话,今天的罗德尼会落到什么下场,我还真想知道呢!想到这里,她感到了一丝自我嘉许的温暖光辉。说不定他们背了满身债,就像霍兹登老头一样,要四处筹措资金。

她心想,不知罗德尼是不是真的很感激她为他所做的……

琼望着远方飘浮晃动的地平线,有一种奇异的、水汪汪的感觉。啊,她心想,这是海市蜃楼!

对,那就是海市蜃楼……就像沙地上的一池池水。这跟想象中的海市蜃楼并不一样——以前她一直以为会看到树木和城市的,那景象具体得多。

但即使是这不引人注意的水汪汪效果也很奇异,让人感觉到:什么才是现实?

海市蜃楼,她心想,海市蜃楼,这个词似乎很重要。

她本来正在想什么?哦,对了,在想托尼,以及这孩子是多么自私又不为人着想到极点。

托尼一向都很难捉摸,他的态度总是那么含糊,明明很顺从,但却又以他静静的、温和的、满脸笑容的方式,完全随己意行事。托尼向来都不是那么爱她,没到她心目中儿子对母亲应有的听话孝顺地步。事实上,他反倒像是最关心他父亲。

她还记得,托尼还是个七岁小男孩的时候,有天半夜走进更衣室里去找睡在那里的罗德尼,平静又毫不浪漫地宣布说:“父亲,我想我一定是吃了毒蕈而不是香菇,因为我肚子痛得很厉害,我想我会死掉,所以我要来这里死在你身边。”

事实上,根本不关毒蕈或香菇的事,这孩子是得了急性盲肠炎,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开了刀。但在琼眼中还是觉得很奇怪,这孩子出了问题不去找她,反而是去找罗德尼;通常应该是去找母亲才对。

是的,托尼在很多方面都很磨人。在学校里很懒惰,对比赛游戏等很提不起劲,虽然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带出去会让她很自豪的小男孩,可是托尼似乎从来都不想要跟她出去,而且他有个让人生气的毛病,每次她要找他时,他就像是融入地貌中不见了人影。

“保护色。”琼还记得埃夫丽尔这样说,“托尼在运用保护色方面,比我们聪明得多。”

琼当时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却有点感到被这话刺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