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堡垒农舍问题

“临近一九三五年夏末,北山镇发生了一起不同寻常的谋杀案,”山姆·霍桑医生一边倒酒,一边开始今天的故事,“你们瞧,这些年我也讲了不少骇人的谋杀,但这次的案子尤其让我觉得怪异。谋杀发生在一间铜墙铁壁般的农舍里——简直就是个堡垒。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谋杀背后的动机要比其手法更令人诧异。”

我每周会去一些镇郊的病人家巡诊,这其中就包括克洛雷的家。每年的这个时候,年轻的比尔·克洛雷就患上严重的枯草热①,对此我能做的不多,只好给他开一剂刚刚上市的新型抗组胺剂②。我之所以如此热衷地给他治疗,主要是因为他正为来年夏天的柏林奥林匹克运动会进行训练。他是北山镇首位获此殊荣的居民,我们都为他加油鼓劲。

①由花粉或尘埃引起的鼻部和咽喉发炎。

②Antihistamme,用于医治变应性反应的多种药物。

比尔是个精干结实的小伙子,今年十九岁,他刚刚完成了在波士顿大学的一年级课程。开学后,他就是大学二年级学生了,我自认对他的事业规划很感兴趣,因为他提到他打算念一些医学预科课程。不管干什么工作,他都十分努力。那个夏天没有训练安排的时候,他就在卡斯帕的养狗厂打工,负责清洁工作。比尔是他父母艾米和查理斯的骄傲,就像他姐姐一样,她即将迎来在斯基德莫尔学院的最后一年。

“感觉如何?”我冲车外喊道。房子隔壁有块场地,比尔在那里建了条沙道,用来练习跳高。

“好极了,医生,”比尔拍着身上的沙子朝我走过来,“我就要达成设定的目标了。”

我下车迎上去握手,“田径队什么时候集训?”

“最早也得明年春天了,不过那对我刚好合适,”他笑道,“我爸爸妈妈正在努力存钱呢。”

“柏林离这儿可远着哪,比尔。有人说希特勒可能会发动战争。”

“别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前就行,他不会那么干的。我读过报纸。他巴不得德国人把金牌拿光,好证明他们日耳曼是优等种族。”

“白日做梦。”

“我不知道,医生。镇上也有人说希特勒才是德国人的未来,比如法兰克福老头。我听他说希特勒唤醒了战败后人民心中消逝的自尊。”

“扯淡。”我告诉他。我对鲁道夫·法兰克福没有好感,那是个神经质的小老头,他住在一道通电篱笆和紧锁的门扉背后,还有一只看门狗,他坚信美国的反纳粹分子想要他的命。我决定把这不愉快的话题赶走,于是问道:“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他们很好。爸爸去镇上买木头了。”

查理斯·克洛雷是个木匠,受大萧条的影响,北山镇的户主们常常东修西补的,木匠的身份使他很抢手。尽管这份工作为家里提供了稳定的财源,但是否足够送儿子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是个问题。

“帮我向他们问好。”我说。上车前,我问他:“枯草热还是很严重吗?”

“今天还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不错——也许你就要痊愈了。我以前也有同样的病人,所以没问题的。”我开车离开的时候,看到他走回沙道继续训练。

回镇的路上,我得经过法兰克福的农舍堡垒,这是蓝思警长给起的绰号。这地方以前是老穆勒家,田地荒了二十年,不过人们仍然觉得这是个农场,因为法兰克福任其闲置,大家都很反感。小老头似乎没干什么有报酬的工作,人们对此作出种种异想天开的猜测。有人说他是个间谍或者德美联盟①的成员,被希特勒安插在这里,待到美国和德国再次爆发战争时,就可以派上用场。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稽之谈。鲁迪②·法兰克福又不是我朋友,不过他偶尔会找我看病,而且他总是表现得很有教养。那些篱笆和狗,还有上锁的门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受害者,而非敌人,所以没有人为此感到害怕。

①美国20世纪30年代纳粹运动的绝对主力。巅峰时期有高达20万成员,遍及美国各地,是希特勒非常关注的海外纳粹组织。

②鲁道夫的昵称。

那天我开车经过的时候,在上锁的大门前减速,我注意到马路对面的树丛后停了一辆车,车上有人。这看上去有点古怪,但我并未多想。法兰克福的信箱上的旗子软软地垂着,因为被那辆车挡在背后,所以几乎看不见。看来今天没有信,要不就是已经被拿走了。我盼着在院子里看到法兰克福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地瞥一眼,好确认他的身体状况。他家里没有电话,找我不方便,不过以他五十一岁的年纪来看,这老头的身子骨算是相当好了。我在信箱旁停车,下来往回走了几步,发现门确实锁着。我看了一眼几百英尺外的房子,窗帘全都拉得紧紧的,然后我回到车上。

我背后有人按喇叭,原来是保罗·诺兰开着那辆斯皮金斯杂货店的运货卡车经过此地。我们彼此挥手致意,他继续开着车从我身边过去,干燥的路基上顿时扬起一道尘土。我笑着摇摇头,想起蓝思警长对保罗这个年轻人的抱怨,他说他在小路上开车太快了。看到他,我想起自己也得去一趟杂货店。我答应我的护士玛丽·贝斯特帮她捎一些橘子和鸡蛋,这样她回家的时候就不用耽搁了。老式的百货商店已经从北山镇的版图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专门的杂货店、五金铺和饲料店,大麦克·斯皮金斯恰到好处地把握了这个机遇。大萧条对他完全没影响,再怎么样人都得吃东西。

我把车开进店铺隔壁的停车场,保罗的运货卡车已经在那里了。他的车上覆了一层薄土,我一边走向店门,一边用手指在上面划出一条线。入口处摆着麦克为顾客准备的藤条篮子,我拿了一个走进去。我帮玛丽拣了些橘子和鸡蛋,又为自己买了面包和牛奶,然后朝收银台走去。

麦克·斯皮金斯正在读一个便条,这时他抬起头,“这事儿你怎么看,医生?鲁迪·法兰克福的信里面夹了这个。他想要买些东西,送货上门,他连前门的钥匙都寄过来了。”

“我刚刚经过他家,家里好像没人。”说完,我接过那个便条,米色的纸上手写了十几样物品的采购清单,便条顶部印着法兰克福的名字和地址。清单底部用打字机打出如下字样:

车辆保修。请送货上门。钥匙开前门。当心狗。

“他以前也给我留过采购清单,随后亲自来镇上提货,”斯皮金斯面露忧色,“但这次不同,他连钥匙都寄过来了。说不定他生病了。难道他有什么理南无法开门迎客吗?”